艾米莉小姐的一封信

寒风 · 发表于 2011-10-5 23:54:03

　　1853年9月，我在给艾米莉的最后一封信中告诉了她：我决定和她分手。您知道，对于一个学生来说，他常常会陷入一种矛盾困惑：我自认为我还是一个认真的学生，我没有办法在爱情与学业中找到平衡。
　　很长时间，尽管我经常路过那个孤独的躲在树木丛中的邮箱时，总忍不住一瞥，但我告诉自己，不会再有艾米莉的信了。潜意识常常会告诉我们真相是什么，但我们的选择似乎总是背道而驰。在此后，我的学业进行的很顺利。1854年，我收到一家杂志编辑部的来信，他们给了我一个实习的机会。
　　在实习行将结束的时候，尊敬的沃森特先生给我带来了一封信。沃森特先生是个好人，他在另一家杂志社实习，他总是能把读者逗乐，这源于他对读者的尊重。——他比我更注重读者的感受，因此他对信件的理解和盼望比我有热情。
　　我漫不经心的打开信。信件的字迹很陌生，但它并非读者的来信，因为信件没有提到任何我的作品或者关于杂志的任何情况，而是在叙述自己的生活。信的作者告诉我，他或者她在一个工厂上班，每天都有很繁重的活儿，还告诉我上次手被烫伤了，幸而是左手。信件中还询问我的生活，看上去似乎了解我一些，但并不十分了解。然而他或者她并不希望得到我的回答，因为信中直接就是这样说的，并且信件没有发信地址。
　　我很纳闷谁会写这样的信。只有倾诉而并不试图沟通的人，肯定非常孤独。我很想知道谁是倾诉者，但许多的努力都很徒劳，因为被我询问的人，包括艾米莉都说这封信不是出自他们之手。此外，我根本无法判断是谁了。
　　确实如此，因为信件的落款就这样说的：一个孤独的徘徊者。
　　此后，这封信耽误了我很多精力，却毫无结果。我只能从这封信中挣脱，我要回到我的工作岗位上来，因为社长佩雷斯登先生告诉我，我的实习期只有6个月。我当然很感激佩雷斯登先生给了我实习的机会，但似乎他更欣赏我的工作。他的圆形镜框后面除了透着无限的希望和真诚，还有深刻的洞察力。他最后一次约我谈话，询问我有什么想法或者要求，我告诉他我还没有想好。他没有作声，而是从办公桌上一堆的文稿底下拿出一本笔记本，写了一行字。然后把笔记本递给我。他告诉我，杂志社随时欢迎我。
　　从社长的办公室出来，我打开笔记本，上面写着：请孤独的前行。这是作家费克的一句名言。
　　这个时候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我反身回到社长办公室，我告诉佩雷斯登先生我已经有选择了，我决定去拉文顿。
　　拉文顿是个很小的城市。我明白我的选择，尽管从社长不解的眼神中能感觉他的可惜和我这个决定的荒唐。或许还有一个人知道我选择的理由：那封信的邮戳盖着拉文顿的标记。这个选择意味着寻找与等待，尽管可能是孤独的，但正如费克所说，我在前行。
　　其实根本没有寻找，因为根本无从找起，没有名字，没有地址，没有任何的信息透露，拉文顿几千的工人都是这样上班的，他们每天从事繁重的劳动，我无从辨别谁可能更像是一个左手曾经受过伤的人，他们会写怎样的字。现在我甚至怀疑我最初的判断，我根本无法确定它一定出自一个女人之手。我怀疑我决定到拉文顿来究竟是对还是错。
　　我每天都会翻看这封信，我试图把那笔迹牢牢的记在心里，期望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角落见到这种笔迹。我期待一种酝酿已久的邂逅，不管结果有多么糟糕。我在头脑中无数次描绘见到这个人的场景，我无法控制自己去想象，它或者在工厂门口，或者在街角，或者在一个马车擦肩而过的回眸中。我在想象，如果她是一位小姐，应该是多么美丽动人，她会有粉色的皮肤，不，或许经过工厂辛苦的劳动，已经黝黑了，不过这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因为她多情的眼神会掩饰一切看上去多么恶劣的工作环境。如果他是一位先生，我或许会打量完之后，提起旁边的铁锹狠狠的敲他脑袋，然后和他拥抱，再去喝酒。
　　偶然之间，我在拉文顿争取到了一个在工会的工作，负责帮助填写或者审核救济金申请表，通过这个工作，我可以了解更多的来自拉文顿工人的笔迹。我相信这对于我的寻找有帮助。
　　令我很失望的是，我并没有发现这样的笔迹，然而这个工作却提供了我在拉文顿生活下去的薪水。我决定从事这项工作，平时再发表一些短文维持生计。
　　平凡的生活总是能磨灭一切生活激情，或许我们带着一个自认为成熟的目的出发，然而最终却发现，无数的人带着无数的梦想同样的汇聚在一块的时候，那就是平凡而平淡的生活。我确实在寻找并等待，只是到了最后，这一切变得不再那么有意识，而更多的只是生活的附加品：它只在有时候被想起，而多数时间被丢弃。
　　1860年我结婚了，妻子是一个教师的女儿，她有着良好的教育和善良的品性，尽管她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留在拉文顿，但她欣赏我的一切文字如同他很爱我。此后，我们生育了三个孩子。我一直在工会供职，拿着微薄的薪水和不错的稿费，过着无数人一样平凡的生活。不再有人知道我为什么留在这个城市，每天带着什么样的目的上班，在上下班途中偶尔带着什么样的思考在打量着这个城市和对那忽明忽暗的天空投放什么样的目光。
　　最糟糕的时期还是来临了，1882年，拉文顿同其他城市一样，遭受了经济危机，无数的工厂倒闭。一时间我的工作忙碌起来，申请救济金的工人如同难民一样涌向工会，他们愤怒而且无助。尽管本着善良，我的工作效率已经非常之高，但高涨的物价和低迷的经济根本无法解救工人们的生活。许多的工厂主不得不破产，加入申请救济金的行列，他们除了需要忍受贫困之外，还忍受着巨大的落差，很多工厂主因为忍受不了这落差，选择绝路。那真是悲观的时期。
　　那天，我同往常一样，按照时钟和法律打开外面洪水一样申领救济金工人的门。我接受一张一张的表，或者询问他们的情况，填写表格。
　　这时候，有个人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交给我申请表或者讨要申请表，而是交给我一封信。我打开信，只有一行文字：我在这里等你。没有落款。
　　这就是那个熟悉的笔迹。
　　我抬头看看面前这个人，已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情况，外面的嘈杂声我似乎也听不见了。我说不出话，好半天就那样呆做在那里。对面这位老头不断叫我。
　　好不容易缓过神，我才开口说话。
　　“先生，您能告诉我，这是谁写的信吗？”
　　“是一位小姐让我转交给您的，她叫艾米莉。她以前是我们工厂的工人。她已经在三年前去世。三年前，她把这封信交给我，想让我转交给你。老实说，这几年所有的工厂情况都不妙，我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找你。我的工厂在迪斯坦茨，离这里很远。
　　“去年下半年的时候，我打听到你实习的杂志社，找到佩雷斯登先生。感谢佩雷斯登先生的健康，他还记得你，并且告诉我您在拉文顿。我以为有希望了，但拉文顿跟以前不一样，已经变得越来越大了。您知道，在这样的一个城市寻找一个人是多么困难。
　　“直到前几天，我遇见一个已经破产的朋友。我们聊到跟天气一样倒霉透顶的形势后，他似乎还心存希望。他说您给了他帮助，称赞您是一位好人，因为您鼓励他，让他有信心。于是就这样，我找到了您，并且交上这封信，实现了艾米莉小姐最后的心愿。”
　　这位慈祥的老人一段表述让我沉重得透不过气来，我的头脑中不断重复着那个熟悉却很遥远的名字：艾米莉。我无法理解她已经离世，更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当初并不承认这封信出自她手。或许，一切会因此而改变。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用一生来寻找和等待，最终又回到原点。
　　“先生，您能告诉我艾米莉小姐被安葬在哪儿吗？”
　　“就在拉文顿的红曼路。”
　　我似乎还在沉思，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似乎什么也没做，但我感觉一切都那么压迫而无助，我甚至不知道目光应该放在哪儿。
　　不一会儿，老者起身，他与我握手作别。他拿起礼帽，按在胸前，很严肃却很平静的跟我说：“看上去，您对艾米莉小姐很重要。我所了解的，她没有试图寻找过您，但她没有结婚。”
　　说实话，这个时候我已经不能忍受这会慈祥的老者一切关于艾米莉的叙述了，我已经不能左右自己的思维，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几乎崩溃。我匆忙送走老者。我也不想了解这位老者的一切信息，我没打算再去找他，再向他了解关于艾米莉的任何情况。我受的冲击太大，以至于我开始抵触。
　　我向工会的头头请了假，因为他看到我的脸苍白，神志模糊。
　　我叫上一辆马车，奔向红曼路。
　　在红曼公墓，我找到艾米莉的墓碑，它像婚纱一样洁白，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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