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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断续续地读完了钟一刊发于12月7日《海南周刊》上的长文《1929，百年好官“云青天”》，掩卷之余，感慨万千。
文章捎带了黄仁宇的味道，看瞬间中的一生，一粒沙中的世界，不但让人叹服“天南有奇士”，在海瑞之后，海南又出了文辞、政声俱佳的清官云茂琦；更令人感佩的是，作者从追述云茂琦的一生中，所做的探寻清官循吏的密码的努力。清官，这个历史中幽谧的群体，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从《1929，百年好官“云青天”》文中，可以窥见一斑。
腐败从何始？信息遮蔽时
历史经验告诉我们，腐败之始，在于先构筑一道信息不对称的铁幕。学者吴思在《潜规则·皇上也是冤大头》中说，“在权力大小方面，皇上处于优势，官僚处于劣势。但是在信息方面，官僚集团却处于绝对优势。封锁和扭曲信息是他们在官场谋生的战略武器。你皇上圣明，执法如山，可是我们这里一切正常，甚至形势大好，你权力大又能怎么样？我们报喜不报忧。”因而，清官无一不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实地调研、穿透信息铁幕的上面，否则自己就不过是一个强大的“聋哑人”而已。
云茂琦权知沛县、六合的时候，总是“诚恐莅任之初，远迩未知底蕴，致被奸徒鼓簧煽惑，招摇撞骗，或坠术中，后悔无及，为此示谕军民人等知悉”，先广发告示，断了招摇撞骗者的念想再说。平常“如有素结官长借以自雄者，或邀请遨游玩娱者，断不宜轻与契合”，也不像今日的官员，总喜欢出席一些莫名其妙的商业剪彩。审案的时候，对法令的讲解，不厌其烦，如何区处，“必逐一吩咐”，生怕民众不解，被把持信息渠道“中间环节”的吏卒宵小等钻了空子。“前案已结，后因彼心不甘复控，则虚心体察”，假设是没错的，还可以判后释明。那时，虽不流行公布官员的手机号码，但老百姓要上访，找他也很容易，并不分上下班时间，甚至拦轿告状也没关系，“宜随时收，以便民。”
勤政调研，才有决策的科学。道光11年，南方六省遭水灾，云茂琦所任知县的六合县也是重灾区。经过了解才知道，“今虽请帑赈济，思为绥抚，适因今年被水计有六省，河堤又动工程，本境灾区虽普，而帑项不能多请。”以往的赈灾办法根本就不适用。所以，按今天新闻报道的说法是，他亲临灾区一线，在指挥部一住就是几个月，与广大干部群众一起抢险救灾。此外，还“捐廉六百缗，劝赈集万贯有奇，采买积粟，米价以平，民心乃定。”设想他是一个只知道坐在县衙等候汇报，或者干脆是一个灾难当前的“逃官”，任由他人忽悠着发“国难财”，六合县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境况？
信息的不对称，一直是公共管理中最难解决的痼疾。任何个人和组织，想要在公共事务中有所作为，必须先破此题，为官者就更不用说。想必，当前中共高官普遍重视网上舆情的原因，就是因为它相对于传统的体制内上访而言，是一个遭受信息遮蔽的“污染”程度较少的通道。虽芜杂，但去伪存真要相对容易一些。
若为天下善，清官不避权
在常人印象中，清官不可贪恋权力，否则有损名节。其实，这是一种误解。权力的本身，是没有人格的，就像原子能一样，它本身并没有什么原罪。绝对的权力意味着绝对的腐败，归根结底，制度废弛而已。由于信息的反馈是有时滞的，因此制度的健全，从根本上说，是不可能的。那么，在制度的疏阔盲区里，特别是在一个礼崩乐坏、纲纪毁圮的时代，应当如何为官？
云茂琦感叹：“泽物济人，又苦于一无权柄”，“无益于天下，无益于乡党，则是徒生”等等，窃以为是正解。千万不要天真地以为，自己不融于宦场，挂印归去，独善其身，就再无一人恋权。其实，官场中权力的争夺一刻也没消停。清官去一人，则贪官多一人，“马太效应”一扩散，正义的制度又名存实亡一步。这是一场阵地争夺的战争。所以，清正耿介的人，更应积极入世，百炼成钢。偶有不遂愿、遭谗诟的事，就乞养回籍，或者远遁高蹈于山林，终究于修齐治平、成为经济天下之“士”的儒家教义所不容，沦为一介“谈空空于释部、核玄玄于道流”，保一己之名节而置百姓于鱼肉而不顾的自私之人。
在一个制度供给十分贫困、不允许傻子当总统的时代，对官员而言，自我即制度。一方面，这对云茂琦等官员在“衙门习气，最易染浮华，以俭仆为耻，一人倡之，众人和之，一年如此，后难矫变”的大染锅里，个人德行的修养要求十分高；但另一方面，如果有大德出仕，那么，有多大的天地，就有多大的清明。百姓将命运寄托于一个清官，当然不是最好的，但是总比将命运拱手于一个贪官要好。可以看到，云茂琦深谙此理，在兵部、吏部赋闲时，才有想当御史“以求可言天下事”的心愿。如果二流士大夫不懂这个道理，定当攻讦他是一个“权迷”。
云茂琦说，“入人之门，观左右陈设，其志趣可知。”如今，常见宦海中人将“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等语句挂于高堂，会客之时以自况，其实这是一种最庸俗的、最廉价的观赏性“淡泊”。真正的远游足不出户，真正的淡泊了无痕迹。所以，此等俗士之流，又哪里懂得云茂琦心中的浩然之气？
乡关总惆怅，何处乌托邦？
制度变迁的规则告诉我们，其实，“潜规则”就是一种在颁行“文本之法”之外的实质“新法”，它不断侵蚀正义的边界，最终将之蛀为空壳，导致政权的更替，“潜规则”也跟着犹如“小三上位成正室”，而后亦然，周而复始。然而，儒学到了宋明以降，特别是陆九渊、王守仁心学之义，必在于天人合一，“学以做人”，知行一致。同是海南籍清官的海瑞，一生律己责人，几近苛刻寡情，就在于一心想把自己、他人的言行严格地往圣贤书上靠，以此拯救日益倾颓的朱明王朝。如果说，同样是探寻明朝的拯救之道，张居正走的是朝向未来的改革之路，那么，海瑞走的就是朝向上古三代的返古之途。因而，他无法忍受人们的言行与圣贤的教导不符，更无法忍受人的言与行之间的断裂。
这是清官独有的一种亚文化特征，心向性理之学的云茂琦又何尝不是如此，要求身边及治下的人一样耿介清忠？相比于海瑞，云茂琦处事要圆融一些，但周遭仍不乏攻讦之词，自己也知道“惟素性迂腐，在今官场，人热我冷，人圆我方，人巧我拙，抱瑟齐廷，殊难合拍，正坡公所谓满腹皮不合时宜者。”而今，正如有网友跟帖所说的，跟着海瑞、云茂琦这种人，不是累死，就是饿死。
想必海瑞、云茂琦等坚信一点：如果所有人真的都按照圣贤遗书上说的那样来做，那么类似于上古三代的昌明盛世的“理想国”，是一定可以重现的。那里才是人伦社会真正的故乡。在他们看来，这也是拯救危亡的唯一正途，“还乡”具有了战略的价值，所以才不能容忍一切言行不一的虚伪，既要自清，也要清人，极端之时，不啻于手段残忍的酷吏。“乌托邦”是指向现世的，不同于来世的天堂，因此，清官大多不信神明，而且孔孟本身就不怎么信那一套。在他们看来，“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做法，绝不可取。在收入《阐道堂遗稿》里给业师、海南名贤张岳崧的信中，云茂琦提到：“衙门弄弊，到处皆然，而大吏经承，权柄尤重，一切公事，颠倒在手……古人谓兴利不如革弊，职此之故。”对官场之弊，痛恨如是。然而事过境迁、体制废弛、人心逐利，而阶层日益板结的利益集团又盘根错节，对人伦社会“乌托邦”的追求，早已失去了盛世复兴的可能，海瑞、云茂琦等复古改革派的路，实际上已经走到了尽头。
以一己之绵力挽将倾之大厦，直至不被众人理解，眼看着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了东流，是清官一直以来的悲剧。
清明，乃为官本分，正如农民种好地、工人上好班一样。然而，在史册中总不乏篇幅来书写这一种日益稀缺的本分，孤独的清官成了一种独特的政治风景。当本分成为一种奢望，清官，它每每也就映照着一个并不清明的时代，是官场悲风中一帧不肯远去的历史倒影。喜耶悲耶？
读史明智，鉴古知今，偶有鄙得，不知所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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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0-12 21:07:38
发表于 2010-10-12 22:42:4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