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澄之年谱•连载13
〔1689-1693 七十八岁至八十二岁〕
钱澄之年谱
清·钱撝禄 撰
钱奕珠 校注续编
公元1689年 清康熙二十八年 干支己巳
年七十八岁
五月，泊南京聚宝门，又客润州月华山道院，晤王个庵太守。
至吴门，晤梁佩兰〔奕珠按：梁佩兰(1629—1705)清初诗人。字芝五，号药亭，广东南海人。年近六十中进士，授翰林院庶起士。未一年，遽乞假归，结社南湖，诗酒自酬。其诗歌意境开阔，功力雄健俊逸，为各大诗派一致推崇，被时人尊为“岭南三大家”与“岭南七子”之一。 著有《六莹堂前后集》等。〕并送其回岭南。
又与龚章相遇于吴门，七月送其归岭南。
夏，开始所著诸书的刊刻。
秋，寓花溪。与徐方虎遇，为《徐方虎制艺序》。与韩菼相识，并与徐方虎相交甚洽。
中秋前三日，同汪异三、唐甄、姜奉世等在虎丘酬作。
劝韩慕庐〔奕珠：韩菼 （1637年－1704年），字元少，别号慕庐，长洲（今苏州）人。康熙十二年（1673年）中状元，时年三十七岁。授翰林院修撰，编修《考经衍义》、《太极图说》、《大清一统志》等，历官日讲起一居注官、右赞善、侍讲、侍读，礼部侍郎、吏部右侍郎、内阁学士。官至礼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致仕。有诗《寓花溪数过韩元少学士谈，是夕方虎至喜甚率尔成诗》云：“古人称勇退，所重盛壮年。声名正赫奕，而乃耽林泉。”
诗挽曾灿，心情沉痛。虎丘诗吊先朝死节者祠，有“国事争知去，臣心本自孤”句，乃感慨心声。
同诸寓公守岁宋声求宅上，有诗一首：“半年留滞客，除夜故人家。方味随时备，宾筵取次加。量悭蒙恕酒，身倦且宜茶。勒马临阶上，频惊火树花。”
公元1690年 清康熙二十九年 干支庚午
年七十九岁
三月，姜奉世邀同汪异三、唐甄往西山看梅，夜宿光福。又游玄墓山，到圣恩寺。有《春游杂诗》九首，其九曰：“自庆八旬叟，能从二妙游。扶持危下岭，屈曲罢探幽。”颇为耋年尚能从游危岭而自豪。
吴门闻龚千谷殁讯，作《客吴门闻龚千谷殁于白下怆今忆昔，率尔述怀，不自知其言之长也》，长歌伤思。
为江宁织造曹寅题诗《楝亭诗织造曹子清索题》。
武塘哭吊魏学渠。顾嗣立兄弟邀诸同人依园雅集。
六月，同徐大临、张日容等燕集。随过太湖，至莫釐峰，徐乾学同游。同姜奉世至上沙访徐昭法。
七夕，寓花溪，同徐秉义酬作。
八月，《田间文集》刊成于苏州。时原望所著除《所知录》〔奕珠按：《所知录》一书作为《钱澄之全集》卷七，于二○○六年十二月由诸伟奇教授辑校出版发行。前后十年，先生七部著作，诗、文约二百四十七万字，传世诗歌三四百七十五首全部出版，在先生离世三百多年后，其生前夙愿完全实现〕外全部刊出，因经费不济，《易学》、《诗学》、《庄屈合诂》及《文集》〔奕珠按：韩菼、唐甄等为田间文集作序，一九九八年八月由安徽大学教授彭君华校点整理，作为《钱澄之全集》卷六由黄山书社出版发行。〕只能次第梓成，《诗集》〔奕珠按：《田间诗集》二十八卷，共收诗二千四百一十九首。起于清顺治八年（1651），圪于康熙二十九年（1690），之前的诗则收入《藏山阁集集。清末学者任任垫作序。一九八年秋由安徽大学中文系教授，兼安徽省古籍办主任诸伟奇校点整理，作为《钱澄之全集》卷五出版发行〕又次之，而《藏山阁集》〔奕珠按：《藏山阁集》因涉禁讳，不能付梓，直至到光绪末年才有刊本问世。《藏山阁集》二十四卷，包括《诗存》十四卷、《文存》六卷、《田间尺牍》四卷，诗歌一千又五六十首，二○○二年六月由安徽师范大学教授汤华泉校点整理，作为《钱澄之全集》卷四出版发行〕因避嫌终未能开雕。五种著作始事于夏，告竣于来秋。
清朝末年，《藏山阁集》收入续修四库全书，给予充分肯定。提要称：《藏山阁集》二十卷，光绪三十四年印本〔奕珠按：此提要实叙《藏山阁存稿》钞本。〕，明钱澄之撰。澄之字钦光，号西顽，又号田间，初名秉镫，字幼光，桐城人。崇祯初诸生，隆武朝以黄道周荐，试吏部，补延平府推官，永历朝授礼部主事，又以瞿式耜荐，应召试，授翰林院庶吉士，改编修，管诰敕。是集二十卷，澄之自定，卷一至十四诗，内分过江集二卷、生还集七卷、行朝集三卷、失路吟二卷，起崇祯十一年戊寅，迄清顺治八年辛卯，都一千五十六首，皆二十七至四十岁作。卷十五至二十文，首书疏，次书，次序，次议论，次传纪，次杂文，都二十五首。据《生还集》自序，断自弘光元年己酉，迄永历二年戊子冬止，约计四载，得诗六卷，付诸剞厥，自曰《生还集》云云。又行朝集别羊城诗云：“荒寺九旬成底事，游装初刻难馀诗。”是《生还集》曾刻于广东，晚乃并生还集前后之诗，益以文六卷，为是集也。又据田间尺牍与姜奉世云，道積命卒《藏山阁》之刻，今已始事，序能为拈笔否，但得数百字，略述本未足矣，书固未能行世云云，又与廖明府云：“拙刻全部呈览，尚有一集，亦已授梓，皆在贵乡与岭南作，未免略涉忌讳，不便印行，俟更续寄”云云，是此集确已授梓，特以忌讳末即印行。光绪十五年县人萧穆始见钱特〔奕珠按：即钱彝，号白渠。〕手钞本于其孙香圃家，并为之跋，至光绪三十四年歙县汪德渊乃从穆子幼孚钞副印于上海，即此本。集中诗文皆纪弘光、隆武、永历三朝事，如《髯绝篇》、《皖髯纪略》，载阮大铖死于仙霞岭上，盖出耿献忠所述，足证野史之误。又梧州杂诗第十四首注云：“郧国入觐，有欲借之驱山阴者，以党五人为罪。予曰：‘五人旧参严公，令力救，此大臣礼也。’郧公首肯，议遂寝。”郧国谓高必正，山阴谓严起恒也，通鉴载或说必正，不言何人，亦足补史缺。书疏如请弃闽跸赣、请经营江西策，吉安破赣必不守，又言赣州降不可信，欲救南昌，当以偏师缀南康，而以大队出湖东西，不必先下赣州。后皆如所言，亦足见经世之略。又《生还集自序》云，[乐]府以新事谐古调，本诸王世贞，自谓过之。五言远宗汉魏，间取沈谢，唐则惟杜甫耳。七言及诸近体出入初盛，间有为中晚者，亦断非长庆以下比。萧穆亦谓其“无意求工，而声调流美，词采焕发，自中绳墨”，钱谦益吾炙集著录特多，知其自序非夸也。
重九日，周介凡邀饮虎丘山后菡怡阁。
深秋，由吴返里。
此后三年，频有书信，未见诗作留存。〔奕珠按：是年，先生居昆山花溪间年许，校刻五种著述告竣。并撰有《宗派考末议》，详述吴越钱氏世系之考定，是其继《谱系考》之后又一篇重要谱学专著。〕
公元1691年 清康熙三十年 干支辛未
年八十岁
先生年老体衰，不复出游， 但与故友书信仍频不断。先后写信给王子喜、张敦复、叶见初、家枚一、文行远等鸿雁往来。念念不忘著述的刊印传世，托嘱诸友为之力助。
先生大寿，唐甄撰《田间先生八十寿序》以贺：
辛未岁四月二十九日，饮光先生行年八十生日也。
寿，人所尊也；文、学、名、节，世所贵也，四者难兼也。譬之于谷：士而不学，犹不耕也；学矣而不文，犹苗而不秀也；文矣而无节，犹秀而不实也；节矣而无名，犹食其谷而不传其种也。四者而寿，尤难兼也。请又譬之：无是四者而寿，则为樗木卵石；有是四者而不寿，则为槿华蜉羽；有是四者为黄金白玉。先生，其黄金白玉乎！
然我今之为先生寿也，不渎称四者也，有进于是者。上古之有道者， 其年必长。年奚以长？以心静也。心奚以静？以居安也。吾甚慕先生之老而安所居也。
先生之居，在桐城之东百二十里青山之尾，负山带流，筑屋坚朴。有林有沼，有田有垄，有圃有场，有埘有牢。可陟可航，可耕可渔，可树可蓄，可蔬可瓜。有仁子，有六孙，有六曾孙，长者可携，幼者可抱。蓄以待杀，渔以待煎，其余物用，大抵皆备。有是居也，溪山胜于都省之丽，鸡黍胜于王侯之庖，蓑笠胜于冠盖之尊，携抱胜于跪拜之节。然则昔之华于文，不如今之暖于帛也；昔之富于学，不如今之饱于肉也；昔之兢于名，不如今之安于晦也；昔之困于节，不如今之肆于志也。养生之道，不外乎是。先生既往之年不必称也，将来之年其在斯乎！
古之为寿者见于雅颂，间见于钟鼎，以歌以铭，而不以文；以文，非古也于。是为之作歌曰：
望古初兮不可追，在流泉兮高山隈。雉兔纵兮鱼相随，无期往来兮语言稀。靡焜 耀兮居不危，栗陆当世兮混沌斯归，安知时代兮盛与衰？使予揖伯夷兮拜后夔，犹烦苦兮中心违，夭条动息兮大钧所恢，胡为丑天形兮慕击累？青山之下兮水之湄，庶用备兮靡所亏。被和风兮望清晖，饱鸡豚兮倾尊罍；雉出樊兮泽中回，于此养生兮行不衰。
蜀唐甄顿首祝
公元1692年 清康熙三十一年 干支壬申
年八十一岁
先生身体日衰。与《与韩慕卢》书：“…卧，佛家称行住坐卧四威仪，但有卧耳。坐久即亦不能堪矣。饭少喜频食，间及甘饵，皆老态也。每饭遇心有事，或听人说话，辄哽在胸腹间。非不下胃腕也，于中隔塞，但有少气自下转，则剨然而通。又大便艰涩不出，亦须气转升而始降。当是中气衰弱，不能传送耳。医家皆云宜大补气，补气之物，谈何容易。每参一钱，买谷一石，足救弟一门四十余口两日之饥，其不能以老病一剂之补，换四十余口两日之饭，明矣。往年全收，足支半岁，连值荒旱，朝暮不保，合室嗷嗷，待哺于此老病一翁，其何以策？又诸曾孙日见长大，宜有室家。长者已逾二十，已入学矣！而尚未能婚。弟未六十见曾孙，今八十一矣。未造高祖之称，亦馀年中怏怏事也。……”
四月，应方以智侄有怀请，强打精神作《白鹿山庄房诗集序》。这是先生辞世前留下的最后一篇著述。略云：“诗也者，乐章也，而准诸礼。凡三百篇所称，莫非礼教；而所讥者，一皆非礼之事。世未有深于礼而不深于诗者也。……吾乡桂林方氏，自明善先生、廷尉、中丞公以礼事其家。有怀生十岁而孤，中丞抚自提抱即诲之以礼；既长，而涉世接物、一言一动未尝不度诸礼。……吾乡诗素以才调胜，近得有怀诸子从事苦吟，绝去缘饰，独任本色，要皆情之为也。诗教其将兴乎？故乐为之序。岁在壬申，清和月雨后，田间老人钱澄之撰，时年八十有二。”文载《所之录》。
公元1693年 清康熙三十二年 干支癸酉
年八十二岁
先生是年身体每况愈下，常卧床不起。
夏，自知难起，作手札别海内诸故友。
在《与黄平子》〔奕珠按：黄中，字平子，号雪瀑，安徽舒城人。顺治十四年（1657）举人。后屡试不第，遂绝意仕进，以著述为业。〕书中他写到：
“记三十年前，曾于长塔寺，得挹清芬， 虽未接膝深谈，而屋梁颜色，至今犹在梦寐间也。每次经过贵里，辄欲停车造访，为同行刺促，不能独留，未尝不望风慨想久之。舍亲何西符，受经贵地，敝居密迩，朝夕相见，询知起居佳胜，且知闭户著书奇厥个多种。安得缩地御风，一叩函丈，尽睹所未诸乎？念之神往。仆今年八十二矣，万虑俱尽，惟笔墨未捐。多生积业，无计得脱，然所刻六种，板留吴门，刷本甚少，无由奉教。西符行促，转于坊间搜得文集一本寄览。儿孙辈秋后有事吴下，或得少有印刷，当觅便人又寄也。相距不及三百里，老病龙钟，握手无期，所幸邮筒甚便，非时可接殷勤。或者儿孙秋冬之际，糊口远出，便叩高居，又得摅我情愫也。西苻临发，便附数行，惟鉴万一。”
入秋，病重。
九月初一日，先生卒于麦园西田庄，享年八十有二。葬枞阳之东破罡桃花村余家郭庄桃花山南麓犀牛地。
方苞作《田间先生墓表》，并题碑名。〔奕珠按：方苞（1668—1749），字灵皋，晚年号望溪，亦号南山牧叟。桐城人，清代散文家，桐城派散文创始人，与姚鼐、刘大櫆合称“桐城三祖”。〕
《墓表》文曰：先生姓钱氏，讳澄之，字饮光，苞大父行也。苞未冠，先君子携持应试于皖，返过枞阳，宿家仆草舍中。晨光始通，先生扶杖叩门而入，先君子惊问曰：“闻君二子皆吾辈人，欲一观所祈向，恐交臂失之耳！”先君子呼余出拜，先生答拜，先君子跪而相支柱，为不宁者久之。因从先生过陈山人观颐，信宿其石岩。自是先生游吴越，必维舟江干，招余兄弟晤语，连夕乃去。
先生生明季世，弱冠时，有御史某，逆阉余党也，巡按至皖，盛威仪，谒孔子庙，观者如堵。诸生方出迎，先生忽前扳车而揽其帷，众莫知所为。御史大骇，命停车，而溲溺已溅其衣矣。先生徐整衣冠，植立昌言以诋之。驺从数十百人皆相视莫敢动，而御史方自幸脱于“逆案”，惧其声之著也，漫以为病颠而舍之。先生由是名闻四方。当是时，几社、复社始兴，比郡中主坛坫与相望者，宣城则沈眉生，池阳则吴次尾，吾邑则先生与吾宗畲山及密之、职之，而先生与陈卧子、夏彝仲交最善，遂为“云龙社”以联吴淞，冀接武于东林。
先生形貌伟然，以经济自负，尝思冒危难以立功名。及归自闽中，遂杜足田间，治诸经，课耕以自给，年八十有二而终。所著《田间诗学》、田间易学》、《庄屈合诂》及文集行于世。
先君子间居，每好言诸前辈志节之盛以示苞兄弟，然所及见，惟先生及黄冈二杜公耳。杜公流寓金陵，朝夕至吾家。自为儿童，捧盘盂以侍漱涤，即教以屏俗学，专治经书古文，与先生所勖，不约而同。尔时虽心慕焉，而未之能笃信也，及先自为儿童，捧盘盂以侍漱涤，即教以屏俗学，专治经书古文，与先生所勖，不约而同。尔时虽心慕焉，而未之能笃信也；及先兄翻然有志于斯，而诸公皆殁，每恨独学无所取衷，而先兄又复中道弃余。每思父兄长老之言。未尝不自疚夙心之负也。
二杜公之殁，苞皆有述焉；而先生之世嗣远隔旧乡，平生潜德隐行，无从而得之。而今不肖之躯亦老死无日矣，乃姑志其大略，俾兄子道希以告于先生之墓，力能镌之，必终碣焉。
乾隆二年十有二月望前五日，后学方苞表
〔奕珠按：钱澄之先生墓于2012年被安徽省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并拨款于2018年上半年于以修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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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5 09:26:3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