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春天》：我们所向往和逃离的，都是生活本身。

冰城深雪

一、

在春天的下午看完《四个春天》，这种感觉很奇妙。

今年的春天是很冷的，甚至下了雪，倒春寒的威力，一点不比冬天弱。

湿冷，有风，阴雨天带给人一种压抑的感受，即便是在春天里。

然而，当我打开《四个春天》这部影片，看进去之后，整个世界都开始平和安静了。

时间、空间和温度的感觉，在观看这部影片的过程中发生了改变。

没有跌宕的故事，没有惊奇的情节，甚至连语言都是方言，一点也不动听，跟我以前看过的任何一部电影，都不一样。

这是一部纪录片。

以往，我对纪录片的认知，是关于一个名人的过往经历，现在的生活或者思想的呈现。或者，是一个事件的深度采访，事件中人物的生活形态。亦或者，是呈现某种不常见的生命形态，比如关于某种植物，或者，动物世界。

但是《四个春天》又不是这种。

比起大众认知里的纪录片，它满足不了你的好奇心，或者说，猎奇的观看感受，它呈现的只是生活本身。

而相比较于传统电影，它又一点不精致，甚至有些乏味。

作者拍摄的生活，可能就跟观众自己的生活一样，做饭、吃饭、家人聊天、消磨一些闲暇的时间，经历一些生活中的锁事，还有一些当时以为平常，后来才发现是人生中的重要时刻。

然而我看进去以后，发现自己的心和感情，都被这种平淡朴素的生活，深深打动了。


二、

生活本身并不足以打动人，或者说，不能打动所有人。因为我们很多人，都深信生活始终在别处。

对自己拥有的生活不屑一顾，甚至一生都在逃离，对诗和远方深深向往。而往往我们追逐的诗和远方，可能就是别人的朴素生活。

生活如何能打动人，不在生活本身，而在于，是否有一双发现生活之美的眼睛，是否有一颗发现生活动人之处的，真实真诚的心。

《四个春天》的导演，或者说拍摄者、作者，无疑属于这种。

他用四年时间，拍摄下每次回家过年的生活，在细碎的时间片段里面，一家人之间平淡朴实的情感流动，时间的流逝和时间给人的改变，以影像的形式呈现出来。

在此之前，我没有在任何一部其他影视剧里面，有过比这更加真实的感受，这是生活本身的力量。

不需要华丽的布景和镜头语言，也没有精美的台词，更加没有杜撰的曲折情节去吸引你。

就像一朵棉花开在土地上，颜色洁白，可能还被虫子咬了一口，但是你走近它，就能闻到白色花朵的生命味道，触摸一下，还能感受到被做成棉被以后再也感受不到的，静静生长的生命力。

那种来自生命深处的，由内而外生长出来的，真实而绵密的生命力和情感，在你看向它的那一刻，扑面而来。

你的眼睛看到的，不再是故事和画面，你的心感受的，不再是经不起推敲的情节产生的虚假的眼泪和感动。

这种被生命打动的感觉，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幽深的湖水，溅起微澜，你以为它很快会消失，不值一提。

但是这颗石子越沉越深，最后落进你心上最隐秘的部分，你感受到它的重量，此刻湖面早已平静，而在湖水最深处，那种感动带来的力量已经生根发芽，长出了属于你的东西，跟你的生命有了链接。

好的文艺作品，应当具有这种力量。

三、

影片最打动我的两个细节，一个是作者父亲说：今年燕子没有来，他母亲说，没来也好，来了到时候走掉了，你又要灰心好几天。

灰心好几天，这几个字打动了我。我脑海中甚至出现了那个老父亲看着空落落的燕子巢穴，落寞的表情和眼神。

要有一颗多么柔软的心，才能因为来自家屋檐下做窝的燕子走了，而灰心好几天啊。这个期待与灰心，这个父亲满是仁慈的内心，认真生活的形象，瞬间就饱满了起来。

很多人是为什么不容易感受到快乐的呢？因为他不能与自己身边的人和事物产生链接，而当一个人能够看见身边的每一处细节，内心必定是丰盈的、快乐的，也必定是柔软的、慈悲的。

另一个画面，是母亲和父亲两个人坐在两个相邻的房间里面，父亲拉手风琴唱歌，母亲用缝纫机做衣服，或者缝补衣服。

一个在享受精神空间的愉悦，一个做着生活中再琐碎不过的针线活，但是画面如此协调，互不干扰，各得其乐。

精神与物质如此协调与平衡，在同一个画面里，在一对暮年老夫妻的琐碎日常里，胜过多少迷茫焦虑的诗和远方呀。

这种和谐的美好感受，经历过时间和岁月的祥和安宁，是真正的文艺生活。

文艺，是的，在观看影片的时候，真的深深感受到这一家人骨子里的文艺。

他们都喜欢唱歌，父亲曾经是物理老师，两位老人性格温和，他们认真做每一顿饭，认真过每一天，认真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在这一家人的生活里面，没有对彼此的误解和怨怼，有的只是朴素真实愉悦的情感流动。

吃饭的时候会唱歌，开心了一起大笑，有聊不完的话，父亲母亲给对方理发，相互打趣，开小小的玩笑捉弄对方，然后自己开怀大笑。

幸福两个字，藏在这样不跌宕不曲折，也不精致的日复一日里。

经得起时间的推敲，经得起岁月的洗刷，胜过一切纸醉金迷装点的浮华。


四、

对生活给与的都坦然接受，即便是痛苦也能够苦中作乐，这是这一家人带给我的深切感受。

母亲说起往事，只淡淡说了句，那时候吃完那一顿（她结婚时的宴席），还账还到九几年，没有怨气，只是平静地描述，几分感慨过去清贫生活的不容易，语气里也有对现在生活的珍惜。

姐姐的早逝，无疑是对这个家庭非常大的打击，姐姐去世以后，这个家庭的氛围都压抑了很多。

但是两位老人没有被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悲惨境遇击倒，他们每天吃饭都给女儿盛一碗饭，留一个座位，在女儿的坟头栽种漂亮的树木，并且时常去打理。

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去哀悼去怀念逝去的孩子，一边哀悼一边继续认真生活，还是会因为生活中的小事情开心大笑，虽然笑容里面多了很多落寞，但是那颗心依旧是热的，没有因为失去至亲而彻底消沉。

这也是去世的姐姐最希望看到的。

好好活着，是对死去的爱的人，最好的怀念方式。


五、

《四个春天》之所以叫“四个春天”，是因为叙事的时间线，是以作者回家的四个春节。
但是其中也穿插了很多父亲多年前拍摄的影像，还有姐姐以前拍的，更早的时候。

骨子里文艺的一家人，一直都有用影像记录生活的喜好。所以影片呈现的时间和故事，不止是发生在四个春天里。

我想，四个春天，更深一层的意思，是因为在这一家人心里，只要与家人在一起，每天都是充满生机的，都是万物生长的春天。

一年有四季，岁岁年年，都在春天里。

当我能安静看完这样一部朴素的纪录片，才发现，我们所追逐的诗和远方，和我们想要逃离的，其实都是生活本身。

美好的生活从来不是在别处，而只存在于每一颗热爱生活的真实的温热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