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皮核桃

小飞 · 发表于 2007-10-11 15:32:51

遇时，她十二，他十八。十二岁的山里妹子，剔透爽洁得像一滴山泉，他是草原上一匹沐风的马，带着狂傲、风尘及无边的诱惑。

　　他逃进山村，缘于一场很意外的落榜，去支教，遂成了她的老师。小麦色有棱角的脸，架一副玳瑁框眼镜，眼珠在眼白上悬浮着，儒雅而傲。他迈着弹性的步子，往讲台上飒然一站，“哧”地一声，有道白亮的光，划过了她十二年的混沌。

　　夜深人静时，他是女生们闲聊的话题，不管离题多远，最终都会落在他身上……他买了录音机，在宿舍里跳“迪士高”——这想想都脸红的事；他自学大学课程；他骑着最时尚的，邮政绿的自行车，一身军绿，风一样地刮过；某某女老师暗恋他，他却冷若冰霜……她想，那个企鹅一样的女老师，怎么能配得上他呢，当然，这世上，好像也没有人能够配得上他。

　　她模仿他高傲的走姿，学他精妙的发音，同学们都惊呼，你和他，真像呀！那天，轮流去背课文时，他突然发现了这一秘密：“你的语音，非常好！”她干笑着，低头。他端详了她一会儿，发现新大陆似地对大家说：“你们发现没有，她很像陈晓旭！”女生们都笑，她在笑声里夺门而出，脸红得像霞，却又忍不住拿镜子，一遍遍地照……

　　优秀给他看！这成了她的座右铭。三年高中，四年大学，办校报，演讲，竞选，写诗……她像只开屏的孔雀，把点滴写给他看。他鼓励她，又说，盼望你快快长大……她捉摸着他“长大”的深长意味。

　　他结婚时，她已在省城生活了六年，依然是，待字闺中。当那天，他突然出现在她办公室时，她吓了一大跳。

　　听人说你在这里上班，来省城，顺便看看你……

　　她惊讶地看着他。眼镜没有了，三十来岁的人，却早早歇了顶，笑容里粘满了谦卑。一双皱巴巴的皮鞋，纹路里，是黄扑扑的尘土。手里，是家常缝补，靓蓝白花的布兜。

　　他解开花布兜，里面，是满满的青皮核桃：

　　核桃熟了，给你带了些……

　　他说，老婆下月要生娃了，他也快转正了，苦熬了这么多年啊，高兴……她问，中午吃些什么？他前倾着身子，坐在沙发里，拘谨地把花布兜往怀里搂了搂，说，你看着安排吧……

　　走时，下起了雨，她找来伞给他，他推辞：不碍事的！遂缩了头，把身子抱成小小的一团，雨落在他的背上，肩上，一瓣一瓣，细碎如斯。

　　她看着，突然地，想落泪。

　　回屋，她把核桃一个个地摊开在桌子上，捏起一个，轻轻揉搓，青皮悄然而落，手上，留下黄黄的渍。她知道，即使不搓它，核桃熟了，也照样会褪去青皮，里面，是微苦的沧桑。

梁凌来源：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