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父亲
父亲生于1917年，2001年去世，享年85岁。
父亲十岁那年，即离家到几十公里外的浮山中学(那时叫浮山公学，民主人士房秩五先生办的。)读书，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与家人团聚。也就是说，父亲从十岁起就独立生活，自己照顾自己。
小学没有毕业，父亲便报名考初中了的，因为没有毕业证书，他借用了别人的证书参加考试的。那时学校是自主招生，各校招考时间不一。父亲报考了三所学校，一所是六邑中学 (六邑中学是指怀宁、桐城、潜山、太湖、宿松、望江六县，统属于当时的安庆府。)；另一所是安庆一中。(1958年9月16日，毛泽东到安庆，去了安庆一中，后即改名为九一六中学。改革开放以后，又改回安庆一中。九一六中学是毛主席一生中唯一视察过的一所中学)还有另外一所中学。那时录取不是发入学通知书，是在校门口张贴录取学生名单，名单是按高分到低分顺序上榜(墙)的。父亲讲，去六邑中学看榜时，父亲从下面往上看，总看不见自己姓名，心里直打鼓：难道没有考取。直到最后才看见了，原来名字排在最前面的。三所中学都考取了，父亲选择进了安庆一中。
安庆一中按录取成绩编成甲、乙、丙、丁……班，进校后还实行月考，每次月考后再重新按成绩编班。学习稍有松懈，马上就会掉下来的。听父亲讲，第一次月考他从甲班掉到了乙班。他买了个小闹钟，定时闹醒自己，发奋苦读，第二次月考又回到了甲班，直到初中读完。
父亲爱好文学，常常写诗歌在青年刊物上发表，发表多了，刊物编辑称父亲为小诗人。
高中，仍在安庆一中读的。毕业时，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家乡沦陷了，父亲没有继续深造，被迫离开家乡出去闯荡了。他先在江西考进了一所遗童教养院当老师，既教孩子们学习文化知识，还带孩子们(男生)种植，(女生学习刺绣)。有一年种的番茄不知什么原因，结的果实特别小，拿到集市卖无人问津，于是立一牌子，写：樱桃番茄。买的人便有了。卖的钱作为学校收入，改善师生伙食。
后来父亲又考进了<<正气日报>>社当记者、新闻编辑。父亲讲，那时候年轻，不知道什么叫累，出门都是步走，曾经在腊月的某一天步行了60公里。白天出去采访，夜晚回来马上赶写稿子，往往是通宵达旦。
一次去一叫留芳市的地方采访，国民党军队在那儿阻击日本鬼子的进攻。战斗打得相当激烈，因为奋死抵抗，日本鬼子没有攻破防线。父亲写的新闻报道题目是<<留芳市留芳百世>>。
父亲在<<正气日报>> 社工作时，总编辑是曹聚仁。父亲讲，曹先生学识渊博，记忆力特别好，简直可以用过目不忘来形容。过去人写东西都用毛笔，曹先生写东西思考时习惯性的将笔竿放进嘴中咬，一枝笔用不了几天，笔竿即被咬碎，他的办公桌上笔筒中总备有满满的一筒毛笔。
曹聚仁先生年龄比父亲大不了多少，父亲尊称他为老师，称曹先生夫人邓珂云女士师母。父亲讲，他在曹先生那儿学到很多，如：办事严谨，学习认真，待人热情，不亢不卑……
在当教师和当记者期间，出现多次险情，一次是上午八、九点钟时 ，因为晚上赶写稿子睡得晚尚未起床，一同事到宿舍叫他去看足球比赛，父亲想再睡一会，那人掀开被子，将他硬拽下床去食堂洗漱。洗漱完父亲拟将洗漱用具送回房间，那人夺过去放在食堂案板上，“赶快走，等下要迟到了。”走出食堂一会儿，空袭警报拉响，人们赶快向村庄外跑，不一会儿，紧急警报响了，大家就地隐蔽卧倒。接着听见飞机轰鸣声，炸弹爆炸声。解除警报后回去一看，父亲住的那栋房屋已变成了一片废墟。
后来，父亲得了肺病，那时候的肺病，好比是现在的癌症。父亲告诉我，多亏了朋友接济，才活了下来。父亲的病越来越严重，开始咯血，有一次大出血，父亲讲，那次吐了可能有一脸盆。感觉前途无望，病疼折磨的太难受了，在举目无亲的情况下父亲吞下了一大把安眠药。父亲在床上睡了几天几夜，ー次听见有人说：“醒了！终于醒了！”父亲睁开眼望着大家，知道不是在梦中，轻声说：“你们开我抽屉了吗？”拉开抽屉，里面有父亲的字条，知道父亲服了安眠药。好友们将父亲送去医院，医生说，亏得服了大剂量安眠药，使人安静了下来，才没有继续吐血，否则将会血尽人亡。
从那时起，父亲不能上班，生活来源全靠朋友接济，一直到日本鬼子投降。
日本鬼子投降后，父亲回到老家。肺病没有好，那时缺医少药，加上肺病(那时称痨病) 当时认为是不治之症。父亲只得在家静养。他不与外面任何人接触，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医学书籍，线装本<<本草纲目>>，张公让等著的许多医学书籍，父亲基本看了，并细心研究。
静养期间，只有大伯(比父亲大十岁)每天晚上去父亲房间，对父亲讲些家门口发生的逸闻趣事。父亲只听，不说话。半年后，父亲已不会说话了。为了发声，很费了一番功夫的。父亲吃的饭菜是烧好后用碗端进父亲房间，用外面带的筷子弄进里面的碗中，父亲吃的碗筷是父亲自己清洗。
父亲讲，解放前医生是医生(那时称郎中)，只开处方(那时称药单子)，开药店是开药店的，只负责抓药。父亲调理好自己的病后，在当地传为神话。说父亲看通了医书。有人竟请父亲看病了。父亲不是医生，一般都婉拒，曾经也给人开过处方(药单子)。那人拿去药店抓药时，开药店的看见单子后，问是谁开的药单子，知道是父亲开的药单子后，拿了两个样品让那人送给父亲看。父亲开的中药中有半夏，一般人都用制半夏，因为半夏有毒，制过的半夏毒性基本没有了，但疗效差多了。父亲开的是生半夏，开药店的那人有点担心。父亲告诉那人，“没有错，我开的是生半夏，你拿回家后必须照我说的，用生姜加生半夏先煎半小时，再加入其他中药煎熬。” 依这药单子，治好了那人的病。可惜父亲后来没有选择医生这职业，否则，一定是个名医！他喜爱教师这职业，一生拿着粉笔站在讲台上。
父亲知识面广，阅历深，教书特别负责，他不但传授书本上的知识，还教给学生做人的道理。他所教的学生，没有不说父亲好的。他对每个学生都十分关爱，没有什么成绩好成绩差些的区别对待这说法。1958年，因下发的右派名额不够，父亲解放前在国统区工作过，他被迫戴上“帽子”，离开他热爱的事业，到生产队当了农民。即使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仍有学生偷偷去看他，托人捎钱给父亲。
1978年，父亲得到了改正，又重新拿起教鞭走上讲台。79年春，根据政策，父亲退休了。退休后，他读书、看报、听收音机。在多种报刊杂志上发表了古诗、对联、文章。还为县政协编辑出版了两期几十万字的“文史资料”。
父亲说过，他是大时代的小人物。一生坎坷，命运多舛。遇上什么事了，总又能逢凶化吉。
有人讹传父亲是<<XX日报>> 总编辑，是<<XX日报>> 主编，又是某某某的秘书。纯粹无稽之谈！只不过父亲和那个某某某见过几次面而已。
倘若父亲是伟人，肯定有人大吹特吹，说敌机轰炸没有炸死；得绝症(解放前肺病即认为是死症)没有死去，那样瘦弱的身体，居然活了85岁。会讲父亲是某某星宿下凡的吧！
后记
父亲如果健在，今年正好一百周岁。一直想写篇纪念老人家的文章，父亲一生坎坷，青年时家乡沦陷，一人孤身远离家乡，在举目无亲又是兵荒马乱的年月，所受的苦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完的；写这篇文章，有些话还是不能一吐为快，只好一笔带过，往往词不达意。因喝的墨水太少太少，绞尽脑汁，搜索枯肠，也就认得这几个字。所以写出来的东西是干巴巴的，缺少艺术性和趣味性。好在是纪念父亲的小文，只记事实，不需修饰。 |
|
发表于 2017-4-20 10:46:21
楼主
谢谢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