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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惠风]【七月半节忆岳母】
今年农历六月初十，是岳母娘离世一周年祭日。岳母走时很突然，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约莫下午四点多，我在家突然接到内弟的一个急电，说老人家状况很不好，心口出现阵阵绞痛，且伴有呕吐、头晕的症状。我在电话中第一反应就是急促地催他找车送县医院。尔后，我骑上摩托直奔医院。急诊室接诊医生经过心电图检查后，马上对我们下达了“立即转院到安庆”的危急通知。坐在医生对面的老人家听了，马上以抵触的口气回敬医生：“这点病还非要跑到安庆？上次来不是只挂了几天水就好着……”医生解释说：“这次不一样，需要做介入。我们没有这种设备，做不了。”我和内弟也附和着医生的话，准备找车子转到安庆治疗。然而，老人家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不能治就回家，就算死子也不去安庆！”我从来没有见过岳母娘如此激动。这也难怪她，十多年前，她急性阑尾炎发作，疼痛难忍，我接到岳母娘邻居(从侄媳)的电话，赶到现场，背起她一肩跑到石矶头医院，及时做了手术。第二天下午，内弟从外地赶回调换了我，不到一周，就恢复正常。还有2012年夏季(即岳母指的上次)的一天上午十一时许，我又接到岳母侄媳妇的一个告急电话，说老人家高烧不退，脸色苍白……我把她扶到石矶头卫生院，院长接诊后，当即提出转县医院。当我完成了带老人家进行心电图、ct等检查，入住院部时已是下午一点多了。正在陪读的内弟媳也从会宫赶来担负起护理。不到一周就病愈出院。这次看来，老人家真是大限将至。此刻，我和内弟都陷入到了非常无助与无奈的困境中，只得按她的意思去做。内弟招呼来了一辆的士，我推出摩托。岳母娘临上车时还不放心地叮嘱着我：“大姑爷(她向来都是这样以自己孙子的口吻称呼着我)，你骑车子慢点些!”谁知这竟是她老人家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但我车子快要到家时，就听内弟那边电话里声音颤抖着说：“老娘快不行了……”我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车前的道路上瞬间飘起了一道道重叠的幻影……是日，岳母娘伴随着西斜的夕阳走完了她那七十八载坎坷人生。
纵观岳母娘的一生，不禁令人感慨万千!老人家的一生可谓是多舛多难。童年时，经历了撕心裂肺般的骨肉分离，由安庆西门外海口洲被抱到枞阳石矶头当童养媳。成年时，遭遇了未婚夫与养母双双腿子残废，成了家庭里里外外、劳心劳力的“第一责任人”。此时，她还有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即面临着两种选择：一是可以选择离开这个贫困的环境，另嫁心仪人家；二是留下来与长自己十多岁且双腿残疾的男人成婚，继续过着没完没了的穷日子。然而，岳母娘选择了后者。她不忍心抛弃被抚养与生活了十多年的这个穷家。周边乡邻每当提及此事，没有不为之动容的。这也是我多年来十分敬畏岳母娘人品的地方。其实，人生就是在一次次选择中走过来的。而岳母娘的这种选择，我倒觉得也是一种智慧的体现。她在做出这种惊人举动之前，恐怕也是经历了一番复杂而痛苦的心理碰撞。有句流行的箴言叫做“金杯银杯不如口碑”。岳母娘选择了“口碑”，放弃了“金杯银杯”，才赢得了周围乡邻赞誉与下人的敬重。这不正是她老人家的智慧体现吗？
在接下来的“三年自然灾害”与“十年文革”风雨飘摇的岁月中，岳母娘与身体基本瘫痪的岳父相濡以沫，以柔弱的肩膀担负着上要伺候失去自理能力的老太太，下要拉扯着四个未成年子女，同时还要照顾行动不便的岳父。我无法想象这是什么一种力量在支撑着她，使她能在这种窘境中淡然地走了过来。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年逾古稀的老太太含笑辞世，享年七十有三。老太太生前可没少夸岳母贤良淑德。
岳父完全丧失了劳力能力大概是在五十出头年纪。岳父是个急性子的人，看着自己正值壮年，什么活也干不了，成了“吃闲饭”的人，心里萌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滋味，于是选择了以酒浇愁的方式来排解心中的郁闷。这样久而久之形成了酒瘾。到了晚年，更是嗜酒如命，长年累月，每日必饮。尽管家境不宽，岳母还是想方设法满足了岳父每天的酒瘾，直到逝世，从未断酒。岳父也可以说是“含笑酒泉”了。这些决不是一般非贤良人能做到的。
我妻子作为岳母家中的老大， 老人家为之付出心血更是难以言表。在那“凭工分，称口粮”的年代里，完成了高中学业实在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这里除了省吃俭用，还得付出超过常人多少倍的艰辛。
八十年代初，土地被切成了西瓜片子，分散到各户后的土地亩数虽不多，可地块数不少，每日做农活似如在不同地块间“跑快递”。面对这种土地分散零碎，且又家中缺劳的状况，尚未完成初中学业的内弟被迫辍学来协助岳母娘耕种。内弟脚下两个妻妹都还是在校儿童，岳母娘自然还是家庭顶梁柱角色。琐碎而繁重的农活全压在她一人身上。记得当时种水稻，一块块条纹布似的圩田中还见不到电线，小型两相电的水泵更无法使用，水稻灌溉还是用车拐子“抵棍”，一推一拽地使用着那种泼泼洒洒的老水车。这种水车每次移动起来都靠人扛肩驮。遇到刮风发暴时，长长的水车压在肩上左摇右晃，一个壮劳动力要想控制住它得费九牛二虎之力，何况一位矮小瘦弱、年过五旬的老妇人可想有多难了。我不敢想象老人家是如何挺过来的。
岳母娘一直都有晕车的毛病，平时出行都靠两条腿量。到达最远的地方也只有是安庆这个“大城市”了。那因为是岳母娘的出生地，还有她牵肠挂肚的年近九旬的老亲娘，及三个都是古稀以上的老姊妹们。尽管去一趟，路上天昏地转，呕吐不止，倍受折腾，然骨肉之亲，同胞之情是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的。1996年冬，当任着村干部的妻子骑车去镇里开会，途中不慎被一辆私人合伙的大巴车刮伤，住进了县医院。岳母娘闻讯后，寝食不安，于第二天夜里，沿着下北线公路以步代车，足足走了几个时辰，终于在天亮时赶到了县医院。我们见了她一脸疲惫，既心痛，又想责备她不该如此奔波，但埋怨的话语到了嘴边还是被咽了下去，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九十年代初，内弟也成家添子，两个妻妹也分别婚嫁有了自己的家庭。 晚年的岳母娘虽不能从事重活，但勤劳的习惯仍深深地铸在她身上。一年到头，总是闲不住，潜心地经营着那块老菜园地。春播夏管，秋收冬藏，四季瓜果、各种秧子，如同现代生产流水线上的产品，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进行着。然而，刚结出来的新鲜果蔬自己总是舍不得吃，都是拿到市场上去卖。她认为刚出来的东西能卖到好价钱，很划算。这就是岳母娘的持家观点。其实也只能换回一些小钱，聊胜于无。近几年，她眼睛因白内障视力严重下降。在给果蔬秧苗拔草时，常常误将秧苗当杂草拔掉了。我们本想经过手术复明，但医生检查因患有高血压及心肌上的毛病，做不了手术，只能依靠滴眼液维持现状。在视网膜几乎只有一点微弱的光亮情况下，仍不断地培育着秧子到街头去卖。这时，能来买她秧子的大都是她多年的老主顾。秧子由人家自行挑好，然后以低于市场的价格收钱。
晚年后的岳母娘，一年当中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留守在家。内弟夫妇与两个姨妹夫妇都长年在外务工，孙子也上了大学，平时也只能在电话里与老人家说上几句话。我在退休前几年，每周也只是匆忙地去看望一两次，叮嘱她应该注意事项。我想接她来家里长住，她总是以各种理由来推辞。我根据她有喜爱吃鱼的习惯，每次去也只是顺手买一小碗鱼给她煮煮。可她好面子，一小碗鱼儿明明完全可以在家中收拾好，而老人家每次偏偏拎着鱼到池塘边人多的地方去收拾，逢人便讲：“这是我大女婿刚送来的。”因此，我被滥得了“孝敬老人”的虚名。事后想起来心里很是不安与愧疚。
岳母娘在世时，很注重她的人情。每次来我家里，两只手上总是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装袋子，里面全是各种吃的。她来一回，我和妻子、孙子三人总要吃上好几天。我和妻子的生日，她每年都是提前着手准备，买好她想要买的礼品。为此我们可没少责备过她，可是，她任性的做法无人能改变，她总是能找到说法与理由。
如今，岳母娘走了，她走进了墙上长方形的玻璃框里，永久性的住在那里。目光还是那样慈祥，神态也还是那样平静，表情还是那样随和，只是不再说话了……我想：她实在太累了，该好好歇着。愿下辈子有缘，您还是我的岳母娘!
钱新华2015年8月27日撰于麦园田间故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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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27 17:13:07
发表于 2015-8-29 18:4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