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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人：钱 新 华
钱家麦元庄，是一个充满着故事的地方。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安徽省行政地图上就见到它的名字，那是因为当时的石矶小公社驻地在麦元庄。说是公社，其实并不是等同于现在的乡镇级建制单位，而是当时，出于某种需要，弄出的一批政治上的试制品之一。据说当时，整个安庆行署下辖八县仅有四家这样的试点。后因区划调整，石矶公社(就是现在的五一村全境地域)与前峰公社(郭桥村与大青山村的部分地域)合并成石矶乡(副科级单位)，乡驻地迁至高岗，庄名便从省行政地图上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钱家麦元庄， 东临石矶头古镇两支烟的功夫，西离大青山与枞阳县城也不到半小时车程。庄子依山临塘，黄石县道穿前而过。我，生于斯，长于斯，亦老于斯。然那些儿时村庄上的古宅、古树、古井、古庙的故事……如一张张画卷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中，始终挥之不去。
从我记事起，就感觉庄上那些大宅子古老而神秘。房子山墙差不多都是一根根整棵圆木站柱托顶，再由一块块长短不一的穿方横粱紧紧地锁着每根柱子。墙体被站柱和穿方分解成多种几何图案后，又被其牢牢地抱在怀中。小瓦屋面上的瓦参站在青苔边上好奇地望着地上嬉闹的孩子。几十户人家房子经走廊相通相联。那九曲连环的走廊通道如同大都市地下轨道交通，里面或明或暗，或宽或窄。天阴雨下，串门唠嚼，无需雨具；晚上“刮白”，闭着眼睛，无需灯光，也能找到家。儿时，常与小伙伴们就在这深深庭院里玩着躲猫猫游戏。往往费了好一阵子，几个玩伴也找不着“猫咪”深藏在哪旮旯里。
记得半个世纪前，我家有一座“合八间”共用的老宅子。那时，与小祖父两家十几口人分住在东西两边6间廂房里。堂屋是由一扇四组屏风木门分隔成上下堂心。上堂心归我家使用，下堂心归小祖父家使用。高大宽阔的屏风后面摆放着一乘两家合用的大石磨子。每逢农历三月三、七月半和过年前几日，这石磨子被左邻右舍推得天昏地转。我耳廓里从早到晚总是被那低沉而郁闷的古老曲子所充斥着。唯有使我感兴趣的，就是爱看那银白色米粉随着曲子的节奏，从磨齿口一圈一圈地撒落到下面簸箕上的动画。不到一个时辰，簸箕上就出现了一座冰雪终年覆盖着的环形山脉。这山脉随着磨子不断转动而升高，如同沧海桑田变高山。上下堂屋正中连接处开着一扇大大的“天窗”。大人们管这“天窗”叫“天井”。天井上方的开口如一块大电子屏幕。从天井口看外面的天空是那么瓦蓝瓦蓝的。春天来了，常见一些不知名的小鸟落在天井上方，尽情地聊天、互吻、嬉耍。夏天，老天爷发脾气时，暴雨倾泻，可在屋内望见四条水龙将天地连接。雨住了，可见天井四周石板，被洗刷得露经见络。石板边沿摆放着一圈盆桶，里面盛满着刚接下清澈见底的雨水。祖母就坐在那盆桶边，用这上天所赏赐的净水洗衣洗菜……天井下面是一长方形天井宕。宕的四周是用石板压面，石板下是深约1米的乱石码砌的井宕墙，天井上流淌下的雨水，通过宕底暗沟流到庄外的池塘里。宕底之水，终年不涸。初秋的天井宕，如影视中的“动物世界”：青蛙端坐在宕角，守宕待虫；无人理会的乌龟、蟹儿悠闲地溜着弯弯；偶尔见到一两只黄鼠狼在追撵着魂不附体的老鼠，甚至还见过几只乌龟昂着头，鼓着双环眼珠，与一条伸直脖子足足有拐杖长的火龙蛇(学名赤练蛇)在宕内两边形成一场决斗的架式。冬天，坐在火桶里数着从苍茫的天穹中飘下来的雪花。
庄上象我家这样百年老宅子有好多座，结构大体相同。可能也是大房子多的缘故吧，周边村庄的人都习惯地称庄子叫“大屋里”。
庄前正中临塘处，是一片约半个足球场大小的空地。一道长约一百多米，裸露在泥土外的甬石古道通向庄子深处。甬道上三道门槛遗址基石清晰地显示着祖庙老堂心前的大门、中门与内门的三个门楣准确位置。临塘大门头两侧，各竖立着两对共八根近2米高的麻条石千斤夹。每根竖立的条石上下各凿有茶杯口粗的方孔。东边临门的千斤夹旁安放着一块水层岩青色上马石。儿时的我，老喜欢和小伙伴们在千斤夹与上马石周围玩打仗游戏。小身子躲在千斤夹里面，捏着木头假枪，从石孔眼中瞄着对面碉堡(上马石)上的“敌人”，嘴里不停地发出“嘟……嘟……”的“机枪声” 。
据老人介绍，这上马石与千斤夹都很有年头。那是早在明代中后期，庄上因有族人钱如京在朝出任刑部尚书(相当于现在的国家副总理或国务委员)高官之职，又因与何如宠、阮鄂、左光斗等达官显贵结下姻亲，文武官员频繁出入庄子而配置的。这千斤夹的用途，一是用来显示一种庄严的气派，二是便于来往官员与名流就地拴马。后来又因钱澄之(又名钱田间)父子文学成就的影响之大，而慕名前来踏访的文人墨客和朝廷命官络绎不绝。这些名流贤士出于对田间公杰出成就的崇敬，不等到庄前就下马落轿，徒步入庄。因之有了后来的“文官落轿，武官下马”的传说。
老堂心是专供奉祖宗牌位祭祀的地方。记得后檐靠墙的上方搭建着一大排阁楼似的神龛，上面恭放着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神位，下面是一张长约五米，宽约1.5米的巨形供桌。供桌四条腿的样子也很特别，弯弯的肥肥的如健硕的马后腿。神龛下的东边立有一座四柱落地的高高木架。架上悬挂着一口重达200多斤生铁铸成的大罄。罄的上方残存着一对断裂接口。据称，这口罄来历很神秘。那是在一个狂风大作，飞砂走石，乌云蔽日，天色灰暗的傍晚，天空中出现了一个似挂钟状的不明飞行体，一路振扇着双翅，随飓风上下翻滚，途经钱麦元时，碰撞到庄前一株大古树梢上而摔落下来。风息后，庄人见大树下散落着一口被折断了铁翅膀的大罄，人人称奇，个个惊叹。认为这是上苍所赐予的圣物。于是将它恭放在祖庙高堂上，专作祭祀圣物之用。每当过年祭祖时，家家都将祭品摆放在供桌上，边烧纸钱边撞击古罄。那“嗡--嗡--”深沉而宏亮的罄声穿透袅袅香火烟雾，在村庄四周上空久久回荡，象在招呼着祖宗回来享用供品。
祖庙老堂心二梁上悬挂着一扇房门大小的扁额，蓝底描金书着“诗书传家”四个遒劲秀美大字。儿时，这里曾作过学堂，我每日就在这“诗书传家”牌扁下读书写字。屋顶上坐着一尊头望着太阳升起方向的汉白玉石狮。据老辈人说，这是“狮子望长江”。一可防火灾，二可用来降妖镇邪的。可惜这些先人留下珍贵文物，都毁于那场文革。现仅存一块“上马石”遗存在相公庙旁。而祖庙大门两边共4对8根麻石条千斤夹，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被挖出，移到戈圩干渠河沟上作了便桥。那神奇的大罄也被狂热的红卫兵们砸成烂铁，所有祖宗牌位与大量家谱及田间公父子的手稿、名人书画等珍贵文物，都被搬到大塘边化为灰烬。
当时，我已12岁，真是不堪回首那揪心的焚烧现场：那是发生在一个狂躁不安的上午，几个臂戴“红卫兵”袖章的战士，眼里充满着邪光，先用斧头砸碎了古罄和祖庙屋顶汉白玉石狮，接着将神龛上牌位全扒下来，装入花篮，挑到塘边，用字画、家谱点火，引烧牌位。塘边围满噙着泪水的老人、妇女与小孩。他们似乎也看到了祖宗在烈焰中流着泪水，痛苦地升天……不过参与当年打砸烧的红卫兵们，后来结局都很凄凉。有的成了终身未能娶上亲的“孤家寡人”；有的流落在外，杳无音信；还有的家破人亡，全家消失……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报应？我也一直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因”与“果”……
枞阳县枞阳镇五一村退休教师
钱 新 华 于麦元田间故里
2015年6月24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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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24 20:0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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