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81元的汇款单（散文）

多多鱼 · 发表于 2015-2-10 10:35:09

一张81元的汇款单（散文）

88年夏初的那一天（5月6日）——一个有点微热的大好晴天，是枞阳人民永远难忘的一天。那天我们枞阳人最熟悉最有影响的人儿——黄镇将军回家来了。

一

人山人海。笑声震天。小村庄没入了空前的喜悦与喧闹。草帽。泥脚。笑容。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本庄人。外庄人。小小的双井边（老将军出生从小生活的庄子，也是我出生生活的地方）沸腾了。沸腾在老将军朴挚慈善的笑容里。沸腾在乡亲们无比喜悦与激动的脸庞里。沸腾在老将军与乡亲们一次次的握手和交谈里。沸腾在老将军对家乡的深切关怀里。沸腾在乡亲们对老将军的真心期待里。沸腾在家乡人对老将军来自内心的感激与崇敬里。
那天早上八点多，车队到了。车刚停下，一群大大小小的记者立刻围了过去，拿着相机咔嚓咔嚓地直拍。老将军面带微笑，推开车门，脚刚出车门还未站稳，已举起了右手，左手拿着一把未打开的白纸扇，向前来欢迎他的家乡人致意：“乡亲们好！乡亲们好！”白色上衣。青色裤子。两条肩带。普通的黑布鞋。乡亲们个个脸上笑开了花，大声地喊：“大爹好！”表情与言语中略带着羞涩与忸怩。却是那么的真诚与开心。不奇怪，都是憨厚老实的种田人。乡亲们一下子围了上来，灿烂着笑容，赶在前面的人极快乐地伸出了手，想与老将军握手。紧跟在老将军身后两个高大威武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同时伸出了手挡住了。老将军马上解释道：“都是家乡人，不要紧的。”他们就退后了一点。老将军赶快将手递了过来，握在了乡亲们铜黑而粗糙的泥手上。“劳动苦吗？”老将军很关切地询问。“不苦。现在日子好多了。”“现在该插早稻秧了吧？”“正在插。听说大爹今天回来，我们都从田里跑来了!”“太谢谢乡亲们了!大家生活都好吗？”“好哟，大爹！”乡亲们的回答已没有了先前的不安与忸怩。变得自然多了。听说乡亲们生活都好，老将军也笑得更欢了。老将军与乡亲们一路说说笑笑一路往村子里头走。正走着，老将军突然问某某老人还健在吗，在的话我一定要去看看他。这时人群里一个精瘦的老人吃力地抬着头，声音不太大倒也清楚：“大爹，我在这。”他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才到的。老将军喜出望外，忙不迭地把手伸了过去，微笑着说：“我们都老了——身体怎么样？”“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还是大爹你身体硬朗。”听说当时老将军79，那老人都快90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小时候他带过老将军，接送他到邻村读私塾。两位老人互相搀扶着在乡亲们的簇拥下往村里走。老将军将左手上的纸扇换到了右手，为老人扇起了风。我们小孩子一直很兴奋很好奇地跟在老将军和众人后边。“到家了，到家了。”老将军来到了一座古老的砖土构造的屋前。小时候生活在这里，他早年就失去丈夫的弟媳建国后也曾多年生活于此。今天终于又见到了与其及亲人艰难相伴的老屋，眼里不禁噙上了泪花。

二

老将军1909年出生于这里。家境不是太好，还时常接济穷人。在家中排行老大，乳名百知，又名佩寰，学名士元，革命后改名黄镇。有一弟，学名桂元，又名黄斌，曾任新四军七师五十五团副团长，1942年南下铜（陵）繁（昌），乘船北回，被叛徒出卖突遭日寇炮艇袭击，壮烈殉国，年仅30岁。受“五四”进步思潮影响，兄弟两人追求进步，积极投身革命。老将军走过雪山，爬过草地，一直打向了南京，走向了天安门。建国后，历任驻匈、印尼、法等国大使，后到美国开展外交工作。还在外交部、中宣部、文化部等部委任职。晚年任中顾委委员及常委。一生坎坷，一生功勋。胸怀天下，心系家乡。修了马鞍山水库，通了横埠河，沿途好几个乡镇至今受其恩泽。还为枞阳提前通了电。“爱家乡也是爱国”，将爱国与爱家乡紧密融合，这是老将军最独特的爱国思维。
老将军搀扶着老人一同进了屋，两个年轻人站到了门口，老将军对他们说：“进来坐坐，吃点东西。不要站在门口。都是家里人。”他们听了，便与其他陪同人员进了屋。我站在门口外，看到老将军将老人的手紧紧地拉着，坐到了桌子的正上方，将头凑到了老人的耳边开心地聊着。桌上摆着一大碟子煮熟的鸡蛋，正冒着热气，还有几瓶那时挺稀奇的矿泉水。几个随同人员在那吃着喝着，似乎有点饿。老将军只顾着与老友聊天，别人提醒他吃一点，他说：“你们多吃点，我不饿。”坐了一阵子，老将军与众人出来了，说要到村子里四处走走，看看有什么变化。去了村子西边的门楼，又到了村东看了大井小井（我们村庄的名称源于这两口井，故称双井边），每一处都让老将军回忆起了往昔。每到一处，老将军总要与乡亲们合影留念。到现在我对自己的胆子小还有深深的悔意，为什么不站过去，与老将军合个影儿。接着又转到了他的老屋，进去没坐一小会儿就出来了，准备走了。乡亲们看出老将军要走了，一张张还在笑着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舍。老将军看出来了，安慰乡亲们：“有空的话，明年我还回来。还回来看你们。”乡亲们不说话了，依依不舍地跟着老将军往村口走。老将军边走边朝乡亲们直摆手：“看到你们生活好了，我就放心了。我还会回来的。”
乡亲们紧紧地跟着老将军，到了停在村口土路边的车子旁。车门开了。老将军右手扶着车门，举起了左手，轻轻地摇着，向乡亲道别。那么地难舍难分。“乡亲们都做事去吧。我还会回来的。”在陪同人员的催促下，老将军不舍地进了车里。这一刻，众人差点儿哭了。车子发动了。载着一位枞阳人民的好儿子。
第二年，老将军未能信守他的诺言，他走了，静静地走了。看到那晚的新闻联播，画面中老将军安详地躺在那里，哭声，哀乐，花圈，村子里的人心里都酸酸的，眼睛一直潮湿着。

三

88年的下半年，村子旁一块废弃窑厂的空地上开始动工做学校了。是老将军听说孩子们读书困难承诺建的。他本人一再嘱托在铜陵的侄儿黄宗鲁协助办好学校。还动员邻村一个在外地经商叫孙超的富商捐了十万。那时的十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返京后还多次写信询问学校创办情况。这就有了今天美丽的黄山中学。校名也是老将军给取的并亲笔题写的。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又做了一件泽被家乡子孙的好事。校园中一尊半身的老将军的铜像静静地伫立着，无限深情地守望着这片生他养他敬他的土地。

四

2000年，同村一孩子大学毕业，找到北京老将军家中，老将军的夫人朱霖女士接待了她。她说，希望她服从党的安排到最艰苦的地方去，为人民服务。当时，她正与外交部已退休的老干部们集体联名要求降工资，把省下的钱发给那些生活困难的下岗工人。每当看到电视上那么多的下岗工人生活那么的困难，她就流泪。就想起老头子生前经常说的话，他们干革命是为了天下的老百姓。老百姓都幸福，他们才幸福。还说老头子生前一直要求家里所有人，不准在外人前说是某某人的儿女或孙子孙女，不准铺张浪费佩金戴银穿名牌，更不允许以他的名义向政府或单位提任何要求。不是与外国政要打交道，或是出现在一些重大的场合，老头子从来不穿皮鞋，都穿布鞋。他说长征时过草地爬雪山，穿草鞋都过来了。国民党穿皮鞋那么奢侈腐化就不能用心地爱老百姓。还说她日常就吃点小青菜，偶尔吃点儿鸡蛋。这是她与老头子多年的习惯。能为国家省点就省点。这女孩与朱霖女士谈了几个小时，她说不出任何要求了。伟大的人物，终究是伟大的。他们来于普通人，又高于普通人。

五

就在老将军离开家乡回京后大约一个月后的一天，邮递员送来了一张汇款单，从北京汇来的，汇来了81块钱。那天临走时，他问了相关人员招待他花了多少钱。那人随口说不多一共才81元，没放在心上的。单里还附了这么这一句：家乡还不富裕，不能花乡亲们的钱。那上面的字是他委托秘书写的。
在这里，我想仿用一位伟人曾说过的一句话来做结语：他是枞阳人民的儿子，他深深地爱着他的家乡和人民。

后记

黄镇那次回家乡，我正上小学四年级。听说大爹（他辈分高，我们村里人都称他大爹）要回来了，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从黄镇下车到离开，只有个把小时的时间，我一直跟在他后边玩。他看到小孩子，总要过来摸摸我们的头。笑眯眯的样子。大人说他是做大官的，我们说他不像。穿着那么老土，他挺多是一个很可爱的高高大大的老头子。那天的情景至今还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里，可能因年龄小没敢与黄镇说句话留个影，到现在还有点自责，不然还可留下更多珍贵的资料。我所写下的是浓缩在我大脑中的记忆，清楚的就写下了。谨以此篇短短的文字聊表对黄镇将军深深的纪念与崇敬。是我自己的，也算是全体枞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