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积分
- 5313
- 注册时间
- 2008-9-4
- 最后登录
- 2015-11-19
五星会员
尊重和理解别人,就是尊重自己。
- 积分
- 5313

- 性别
- 男
|
薛干是在唱票结束后,才知道自己是真的从村主任的位子上了落选了。
上午拎票箱的吴道义和监票的贾仁道,在镇下派的督导员梅才的陪同下(请注意:以往都是由下面的陪同上面下来的),挨家挨户地照着《选民登记表》的户主顺序,将凡符合法定资格的“选民证”连同粉红色的村委会委员、村主任、副主任选票,分发到各家各户,让各户能看字画卷的(包括正在读小学五、六年级的学生),按大人的授意,在侯选人后面的空格里画“O”或打“X”,然后在他们三人口六只眼睛的监督下将那两张粉红色的票塞进用红纸糊起来的票箱内——这样“乡下狮子乡下舞”的选举,便暂告一段落。下一步则是等待另外三组的票箱一到,便进行唱票——新的一届有村民们“海选”到定候选人,再将候选人的名单公布到,最后一次投票。历时近半个月的西堤村委会的换届选举总算圆满完成了。
薛干在定候选人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给侯得新作陪衬。要不是顾全大局,他当天就会窜进村小学的播音室,对着麦克风狂喊:“选什么鸟举,全都是糊弄!”另外还有最重要的因素,他,是一名共产党员,要服从组织的安排。
他没有参加或者说是不愿意到村小学五年级教室目睹这选举结果。他从这半个多月的日子里,一直都在等待着早一天结束这场“民选”。今天他还要干什么,他又能干什么?这西堤村还要他干什么?无非是支部会的举手和村委会改选的一张“选票”!——他这张选票并没有塞进票箱——他从那三位神秘的脸色中读出了百分之五十的竞争力。
一
薛干是一九九零年五月份从村委会治保主任和民兵营长的位子上退下来的。如其说退,倒不如说“逼”更确切。一九八四年大队改村时二十六岁的薛干从部队退伍刚两年时间。一米七五的魁武身材,一股奋发向上的冲动和敢说敢为的形象,被正准备让贤的老书记看中。八三年大水的时候,圩堤上吃紧。位于圩北的通河涵闸由于历经四十年的提开和压关,涵箱的“千斤闸”,筏皮已老化封闭不严,且随时多有脱落的危险。一旦筏皮脱落,后果不堪设想。防汛指挥部经研究决定用棉被和草包装土封堵的紧急措施,可就缺乏棉絮和下水摸堵的民工。要知道,在近六米深的水下将棉絮和装土的草包堵于闸口,那是多么危险的事!回中队部老支书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在头脑里筛选让谁去完成如此重任。这时薛干凑到老支书面前:“何书记,有什么难事?”
老书记见他眼睛一亮:“有了!小薛,你会潜水吗?”
“会!”毫不含糊。
“水下作业?”
“会!”肯定的回答。
“摸闸门你会吗?”
薛干站起一拍胸脯:“完不成任务罚我十个防汛工!”
按当时生产队的阄排,他只有今天一夜的任务了,明天就可以回家休息几天。十个防汛工就等于要在堤上连续干十个二十四个小时。当晚他将自己从部队带回来的棉絮被褥带到闸上,和另一名邻村的也是退伍军人的何勇一起。四床被十条装满黄土的草包一块沉到涵箱。一连五个猛子,十五分钟后,两人的双眼充满血丝,脸色青紫地冒出水面,接过老书记递过来的高粱大曲“咚咚咚”地三两下肚,调皮地说:“老书记,防汛结束时别忘了给我请功哦!”
这人不吃亏,他不长智,怪不得老人常说要“活到老学到老”哩。如果你能拿鸡蛋碰石头。碰不破蛋而石头被碰裂,那才是天下奇闻呢!
初出茅庐的薛干,自以为在部队锻炼了几个年头,有了点军人的素质和作风,便仗着那次水下立功而沾沾自喜了。他哪将这西堤村的团书记放在眼里。他殷贤不就是钻了“文革”后期的空子才拍马当上了团书记?就凭他,将大队加工厂绞米机里的剩下的几两米和轧花机上缠着的棉絮积余着趁天黑往家背?和陈小春的老婆往棉花地沟里钻?看等到有朝一日,非得将他捅下来不可!
这殷贤在西堤村人缘相当好,这不仅因为他这一姓是西堤的大姓。除了姓殷的还有姓单的,再就是姓费,就连姓许的也有近十户之多。像姓何的姓薛的。姓贾的这些小姓人家,大都是从沿江其他地方迁移来的。早些年曾有个不安分的小姓人家不屑子给前四大姓取了个名字叫做“殷商(单)费墟(许)”。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在文革中传到了殷贤的耳朵里。于是文革后期,这家小姓随该户的不屑子以恶意污蔑的罪名而奇怪地迁到别处去了。自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提“殷商费墟”四个字了。殷贤很会利用家族的势力和其他姓氏的人家搞好关系,就连老书记何希金也不得不佩服比他小十岁的小殷会办事、懂人心。至于有些群众反映殷贤的一些“小节”,老书记总是遮掩着说:“人非圣贤嘛!哪个不有点私心?何况他也是不浪费粮棉嘛!”“和人家的女人好?你不要乱说哟,要有证据哟,小心你家的锅被人家砸碎哦!”“小殷的工作还是可以的嘛!加工厂、饲养厂不是他抓,能有现在的样子?”
而另外一个与殷贤同年的大队治保主任贾志远可不同意老支书对殷贤的评价和遮掩,并且对殷贤担任团书记而耿耿于怀。他为自己在文革中没有能成收方员(水利兴修中丈量土方的记帐员)爬到大队书记或革委会主任而忿愤于老书记和殷贤,恨老书记当年打倒走资派时,自己为什么不带领造反派再踩上一只脚?妒忌殷贤的是:凭什么就让一个比自己文化水平低一大截子(贾志远可是正儿八经的文革前初中生)的土包子在大队革委会和他平起平坐?(治保主任和团书记都是革命委员会委员而不是党支部委员)而且还要争夺一个支委的空位?(当时支委只要三个,书记、革委会主任、民兵营长或妇女主任。)
就这样,殷贤和贾志远在大队革委会这个同一战壕里共同奋斗和互相争斗了十年之久。这其中,不知是由于老支书何希金协调有方还是他具有独特的人格魅力。据说这位从朝鲜战场退武回来的老兵曾因保大圩而伤了一只腿。又在社教那年替邻村捂住了几乎要爆炸的“火药桶”,为该村保住了百亩套改圩。原来公社的书记曾多次在大队干部会议上表扬:他将应享受的退伍军人待遇的定补名额让给了他人。而且在西堤村原来三百多户人家中,每逢人家白喜事(老了人)、做新屋、遭不测,他都要前去安抚,解决一些难题和帮帮忙,说话总是不得罪人,拿农村的话说“连三岁的小孩都不得罪”。
西堤村的党支部始终没有按照党章所规定的单数建制,每次召开重大的会议,都是以“两委”的名义即支委、革委或称为“支委扩大会”的这子种方式进行,以一种不成文的规矩而沿袭至今。
一九八四年的五月八日,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最起码在西堤村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酝酿两个多月的队改村换届拉开了帷幕,全村三十二名党员第一次以破历史和遵照党章的形式,选举他们的支部委员。这是一次真正意义的民主集中制,四个党小组在乡(时由公社改为乡)下派的登点干部的组织下,推选三名新的支委。条件是:四十五岁以下、初中文化程度、正式党员。这无疑就是将殷贤和贾志远这些“老干部”第一筛子滤掉了。考虑到新老交替和村级财务,破例地由党委指令原大队会计,四十八岁的单守存任支部副书记。这样,只有两名支委的名额。历史也有巧合,党小组的提名,竟由一名曾任过社教辅导员的退伍兵费诚担任支书,另一名也曾担任过收方员的许有年参加支委,等额选举,实行选票填写,不用说相当成功。选票第一次在西堤村实现了它存在的价值。
接下来,便是村民委员会的第一次选举。那时,国家的法律还没有象现在这样逐渐普及,村民们只知道村干部不就是原来的大队干部吗!还要什么选举不选举的,上面不早就定好了,只是走过场而已罢了。第一轮的村委候选人的产生,就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阻力。
而正在这年,在这个机会,薛干才真正扬眉吐气地捅了一下殷贤的屁股。
他莫名其妙地与殷贤本家兄弟妻子的姨侄女谈恋爱了。姑娘姓高,今年(八四年)正月结的婚。这样一来,薛家和殷家的亲家也成了亲家,这就等于薛干打到了殷家大户的外围。由于薛干年轻冲劲足,又有去年“水下立功”的表现,小伙子又好给别人帮忙。所以,在殷家的外围乃至全村赢得了教好的口碑。自然,是“官”刁过“民”。他们也就明地里将薛干推向了前台。虽然被各村小组选派来的代表们拿到了他们各自应该填写的那张张庄严的选票,但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所代表的是西堤村一千一百个年满十八岁选民的权利。如果他们那时候有这样的意识,他薛干根本当不上村委会委员、村治保主任和民兵营长。当代表们一致通过许有年当选为村主任后,民兵营长、治保主任的选票便是要通过的最后的一张。
他就象当年在部队接受带新兵训练命令时那样的姿势,站在黑压压的一群人面前慷慨陈词:“我薛干今天感谢上级领导和各位代表的关怀和信任。谨在此表示:如果当选,一、决不会有私心,比如沾公家的便宜。二、决不会溜须拍马,(转过脸)请各位领导不要误会,我指的是不正当的。三、端正生活和工作作风。四、全心全意为全体村民服务。如果干不好我自动辞职,并请组织处分。”
有时候在适当的场合发挥一下自己的演讲技巧,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薛干的这番话,不仅使在坐的村民代表面面相觑,目露惊愕。就连坐在台后面尚未卸职的团书记殷贤,脸上也挂不住了,借故向老支书何希金请假,说家里来了客人先回去了。他终于没有左右在场的代表们填写选票的局势。有乡村的主要负责人在,他能作用得了吗?
薛干被正式推选为西堤村委会委员,村治安委员会主任、民兵营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