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民工记忆
父亲是木匠,他自15岁开始学手艺,劳作了一生,这一生是民工的一生,也是打着时代烙印的一生。那个时代能学个手艺是颇为光荣的,即便在大集体时代,也是如此。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再到我开始记事,印象中,父亲一直都是一个受人尊重的人,中间一段时间还算是相当有名气的。因此我小的时候的日子并不特别艰难。
念四年级时,我11岁。父亲带着去贵池的象山水泥厂,那是他的根据地,我不记得他在那里做了多少年。那时与父亲住在一起的,是他的两个徒弟,房子是一个小工棚,不大,其中有一张床是悬在半空的,床的两条边贴壁固定,有两个角用铁丝拴在房梁上。我最喜欢睡那张床。有一扇小窗,我的任务是坐在窗前的小桌子上完成暑假作业。
因为徒弟们惯着,我很调皮。当然徒弟们对我父亲的畏惧并不比我差多少。多数我被他们逗着玩得忘记做作业之后受父亲责备时,他们也都跟我一样不敢作声的。那水泥厂经常晒煤,出了工棚的门便是晒煤场,尽管父亲受母亲委托经常将我收拾得干干净净,可是如果想玩,能在晒煤场全身而退几乎没有那种可能。晒煤的师傅现在想起好像是安徽的北方人,他的手艺可能更“值钱”,所以大概是水泥厂从外地请来的,开着铲车。无聊时,我总朝他的黑头黑脸黑衣服看着。他无聊时,会带我上铲车。后来父亲发现了,招呼了那师傅,当我求他带我上铲车的时候,他有时会让我把衣服脱了,穿个小裤衩,回头玩完了,就地在水龙头上给我洗干净,父亲便再也没有发觉。
14岁时,我再被他带到水泥厂,住宿的条件要好得多了,有点类似现在的学生宿舍。窗户也变大了,桌子也变大了。每天清晨,父亲上工后,我都是被太阳晒醒的。而总在这个时候会有一份惊喜:我总能在桌子上,或者床头,或者枕头底下发现我喜欢吃的东西,比如西瓜,比如米棍。我猜是早上睡梦中的吆喝声带来的,一个是给食堂送豆腐兼卖给烧小灶的,一个便是卖小食品的。有时候徒弟们也会买点,还有是工厂的管理人员,他们与父亲的关系不错。那时,早晨睁开眼,有时甚至是故意慵懒的睁开眼是我印象最深刻也是最幸福的惬意。那个暑假知道努力读书了,然而受不住那些逗我的徒弟们的怂恿,我做得最危险的事,是开动了一个把式的手扶拖拉机。最值得自豪的,是我赚了我的“第一桶金”。当然,很少。
一天,大概是惹恼了父亲,他决定让我经历一下体力劳动。任务简单,拉一板车松树去电锯厂裁料,有报酬的,同小工,一天6块。优惠是这钱可以自由支配,包括去小店买汽水或者与那个吆喝换米棍。因为裁料要尺寸,父亲让我的表哥兼他的徒弟与我一起。电锯厂颇有些路,而那是山区。人家说离翠微亭很近,不得而知。水泥厂在山这边,电锯厂在山那边,中间一个小土坡。表哥自然是听师傅的话,至多在后边推,是不帮我拉的。我费了老大力气,好不容易拉到电锯厂,就瘫倒在地了。表哥依然是不帮我搬树下车,我瞪着他,他就拿父亲的话训我,不过,电锯厂的师傅还是不错的,他帮我下。锯好树后,任务还是我的,很无奈,我老把眼睛斜瞅着表哥,他装作没看见。我就不高兴了,不作声。表哥只管呵呵笑。我拉出电锯厂的门后,他便歇下不推,一把抱着我,往车上一放,拉着我并木料回程。进厂时,样子还是我做,进门时,不差领导人视察,我的民工长辈,我的民工兄弟,基本都抱之以无限赞赏的目光和大笑。第二天依然如此,但那是自愿的了,因为我知道表哥会让我赚头。记得那12元钱,我只买了一瓶汽水,还有五毛给了车站里一个要饭的,其他的不记得是怎么用掉的了。
随后父亲转战铜陵,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挖土机,也上了最高的塔,从上往下看,汽车跟火柴盒差不多。后来我总有些恐高,可能与那次经历有关。当时学手艺的人渐渐多了,工地也渐有恋爱的。一个表哥叫“瘦子”,其实不瘦,喜欢讲笑话,他看女工总是斜着眼。有时,他会带我去洗澡。那是一个用竹子扎起来的笼子,笼子顶上有水龙头,开大一点,也会喷成莲花头的效果。他会吹口哨,声音很响亮,多数是《冬天里的一把火》。那时的民工是不什么打牌的,晚上除了加班,就是串门聊天。瘦子表哥很会说话,他抽烟的样子很认真,不抽烟会时不时甩一甩他长头发的二分头。
其后老长时间都在求学,再没有去父亲的工地。最后一次是在合肥,那时我师范毕业,是1997年暑假。
其时,父亲帮他的大徒弟打工。工程很浩大,当时了解的,估计木工有百来人,就是现在看来,一线的包工头能有百把人的,都是少数。父亲对于大徒弟是很有感情的,因为大徒弟念过高中。我想大概是出于对知识的尊重。住的地方不太好。一大屋子,所有人都在一块,女工用木板单独隔离一块出来。出门便是草丛,合肥的蚊子超大。加班也很多,我住的一个星期,基本都在加班,经常是我睡着了,他们半夜才回来。一阵闹腾,许久才安静。而后鼾声四起。被当作知识分子的我,基本没的睡。那工程的总头目是本庄人,也因为早先上过大学,在合肥做得不错,父亲想托他帮我进城。于是一个星期后,我们随那头目来安庆。约好在一树荫下等候,随后有人来引路,父亲在小巷里买了几包中华香烟,97年的时候,也是大舍得了。吃饭没让父亲付钱了,估计也是付不起。一阵站着陪酒并不断散烟换来一封写给已退局长的信。父亲如获至宝,让我小心收好,他回合肥。他嘱咐我,到枞阳后一定要亲自交到某人手上。
那封信我没看,我低头在莲花湖边走了很久,最后撕碎丢在湖中。
那是我最后的关于民工的经历。
又到了每年都有阳历8月末。见得最多的就是那些来往穿梭的身影。他们穿着简朴甚至有些糟糕,尘土满身,他们有着黝黑的皮肤,憨厚的面孔和面对城里人那种谦虚甚至自卑的笑容,他们走起路来风风火火,说起话来轻言轻语,笑起来却毫无顾忌。我看着他们在银行里排着队的那种或茫然或谨慎或焦急的神情,便想着那一张存折之前的汗水,那一张存折之后的希望或者无奈。
这便是我的民工印象。 难忘的记忆,难得的经历 经历是人生的财富。 感受不再的曾经。 古语都说慈母严父,可在小时候又有几个孩子能理解父亲的艰辛和严厉背后的温柔! 宝贵的人生经历! 财富人生~~~~~~ 很感动! 枞阳的工价高得吓死人
我发现我赚的钱都发给手艺人了
其实手艺人最划算 我常常听到一些人讨论 做手艺人真好 发现一个精灵、顽皮的你。
看见一个沉稳、睿智的你。
这是人生历练给予的最佳体验。 偶曾见也是这样的一个手艺人,当然现在也是,只是不做那个了—————— 财富人生人生财富
回 11楼(冰拿铁) 的帖子
呵呵,我也是木匠世家~~ 我们那里有“木秀才”一说,说明做木工的很灵巧。不过,我做得不多。最多的就是拉锯。还有就是刮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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