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苹果

方恒 · 发表于 2008-11-1 17:03:24

从一生下来，她就认识他了，他们住在一个大院，他比她大两岁。那时候，物质还很匮乏，孩子们是没有零食可吃的。
她清晰地记得那一天，他兴冲冲地把她喊到院子里的老榆树下，神秘地掏出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那清新的果香立刻把她迷住了，她忍不住直咽唾沫。
他回厨房拿了菜刀把苹果一分为二，她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那一半吃光了，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上还剩下的一小块，他犹豫了一下，就递给了她。
吃完她才知道，这是他家有亲戚来访，才极难得分到的。后来，再有什么好吃的，他都会分给她一半，嘴馋的她吃完自己的那份，还会嚷着要他那一份，他总是笑笑，骂一声小馋猫，就给了她。

情窦初开的时候，他们顺理成章地恋爱了，他家的大人没意见，她的父母却颇有微词，因为他家的条件并不算好，他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她喜欢他，父母的话只当耳旁风，吹过去就没了。

高三的时候他考上了大学，费用却让他犹豫起来，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呢！她知道了，第二天就捧出了自己的私房钱，这些钱里，有历年来的压岁钱，有省下的零花钱，也有假期里勤工俭学赚下的工钱。
大学三年，他所有的学费生活费，都是他和她两个人赚来的。三年里，为了省钱，他没回过一趟家，两人之间惟一的一次见面只有三个小时，她坐十个小时火车来看他，只能在他的城市停留半天再赶回去，他去接她，坐的那趟车偏偏坏了，等赶到，她已经在冰天雪地里站了近两个小时，他们就手拉着手在候车室里坐了三个小时。

工作后他们就结婚了，和所有刚成家的年轻人一样，他们的经济条件也很拮据，但日子却过得其乐融融。每天晚上吃完晚饭，他们就手拉着手出去，买几个梨或几个苹果回来，还是秉承着小时候的习惯，他削皮，再一分为二，给她的那一半，必定要大上很多，一个吃下去不够，情愿再削另一个。

她有朋友来玩，看见了，半笑半戏谑地说：不会一人一个啊，又不是办家家酒。他笑笑，不吭声，她则略有点不好意思地接一句：习惯了。事实上他是个沉默的人，不擅辞令，给她削苹果，也许就是最温存的表达了。

他的事业开始时并不顺利，负责的项目进行到一半时被投资方抽走资金，母亲中风病危在床，那些日子他焦头烂额，长了满嘴的大燎泡。她不说什么，母亲那里，天天由她单位、医院两头扑腾着照顾料理，晚上回家，静静地给他泡杯茶，陪他在沙发上坐一会儿。茶喝完了，她起身削一个苹果，分为大小两半，稍大的那一半，递给他。

每到这时，他苦涩的眼睛里，总会掠过一丝光亮来。等熬过他的低谷期，母亲也恢复了健康，她瘦掉了一大圈，一米六五的身高只剩下不到九十斤。她那时年轻，也没觉得吃苦，就这样过去了。

后来就慢慢踏上了坦途。他利用失意的那两年去进修，重新在单位被重用，一口气做了好几个出色的工程，职务也提升了好几级。位高权重后，要面对很多东西，但是，从来没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到她耳朵里来。应酬自然是免不了的，但他晚上从来都在１１点之前回家，回到家，依旧她帮他泡杯茶，他削一个苹果，一分为二，吃完睡觉。

某天隔壁的邻居闹矛盾，她和那家的女主人关系不错，就过去劝解。女主人哭哭啼啼地告诉她，丈夫在外面如何如何，恨自己的丈夫不如她的。从女人和女人之间掏心挖肺的交谈里，她无意中从女邻居的嘴里知道了一件事，自己的丈夫，在某次同事聚会的宴席上借着酒劲说过：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大学三年他们惟一的那次见面时她挂满冰花的眼睛。

从此，所有的暧昧迷惑，都远远地避开了他。她怔怔地听完，眼角沁出晶莹的泪来，借着陪邻居解愁，肆无忌惮地狠狠哭了一回。

生活每天都在重复着，上班下班做饭洗衣接孩子，他们是最真实的柴米夫妻，平静而没有任何波澜。茶几上，永远都有一果篮苹果散发着清香，有时是红富士，有时是国光，有时是新品的香蕉苹果。

有次她在网上看到一篇调侃性的文章，说的是一个女子从小到大对理想丈夫的描述：四岁的时候，她希望如果有一个苹果，将来的丈夫能分一大半给她，中间随着年龄的增长，衡量尺度也越来越高，然而到了抛物线的尾端，所有不切实际的奢望都烟消云散，她的愿望仍然是，如果有一个苹果，丈夫能分一大半给她。

她微微笑了，她是幸运的吧，从小到大，她从他手里接过的，都是大半个苹果。而这半个苹果里，传递着的是他们一生一世的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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