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的战争
在孩提时代的成长记忆中,父亲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是十分恶劣的。他不仅拨扈专横,对子女们的教育方式也是极其简单粗暴-非打即骂。长期生活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中,我幼小的心灵里充满了对他的怨恨。当然,是敢怒不言的那种。尽管不敢明目张胆地与他正面冲突,可对他的怨气像只气球与日俱增地在心里纠集着:他让我向西,我偏向东;要我向东,我偏西。反正怎么和他反着就怎么来。虽然身心挨了不少他的棍棒和河东狮吼般的咆哮,但我心里有种变态的快感。而这种快感便成了后来我与他“横刀立马”的由头。其实,父亲的这种性格和他成长环境密不可分。在那个随处可见“饿死骨”的年代,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为了一家大小有顿裹腹之食,不懂水性的他趟进藕塘通藕菜,踩在愈陷愈深的淤泥上,就再也没见他活着爬上来,那时我的父亲才五六岁。秉性贞烈的奶奶为养活四个儿女,不得不带着他们四处乞讨为生。他们那时的生存目标没有现代人“吃着饱饭想海参,搂着老婆想情人”这么复杂,只要有顿饱饭吃比过节还要开心。这种想法虽很简单但让父亲变得直接而自私,再加上没了爷爷的管束,父亲便成了一匹信马由僵的野马,刚烈而直爽,粗暴而自我,这可能是那个时代、不能以个人意志转移地打在他身的成长烙印。
要命的是随着日月的增长,他并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直到他成家有了我们四个儿女,他还仍然保留着这种“精神”。特别是他的专横,比如说他若决定什么事,谁要说个不字或啰嗦几句,他的声带在那一刻像着火的火箭,迅速高得让人一下子失去了与他抵抗的勇气。而谁若抵抗,就免不了一顿暴打。有年大哥逃学被他发现后,他拽着大哥去学校,大哥不从。父亲拿起抽牛使的鞭子,像抽牛一样抽打着在地翻滚、撕心裂肺哭叫的大哥,直到求饶他才罢手,而大哥全身早已布满了血痕。
父亲的专横和霸道不仅体现在他平日的言行中,甚至在醉酒神情迷困的状态下,仍不收敛抑或有过而不及之。那年,远在新疆的姑姑回老家过年,兄妹多年不见,奢酒如命且逢酒必醉的父亲,当然乐不可支,斤把酒下肚后,他的舌头开始发卷,眼神有些萎糜,可他是乎情绪激扬愈喝愈勇。当时我们包括母亲在内的所有人就开始紧张了,与其说是担心他的身体,不如说是害怕他醉酒耍酒疯打人。因为打人,往往是父亲醉酒后把耍酒疯推向高潮最出彩的“节目”,否则决不罢休,而让我们最受不了的是,配合他演这场“节目”的对象永远都是我的母亲。为了防阻母亲再次受到伤害,姐姐便自高奋勇地上前劝酒。不想,父亲萎糜的眼睛电打一般睁得铜钱大:“死丫头,你,你敢管,管老子!”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穿着姑姑从新疆带给他的大头皮鞋(鞋尖是钢板做的)的脚,狠狠地踢向姐姐的小腿直骨,只见姐姐“哇”地一声跪蹲下去,半晌也没起来。父亲仍不解气还想抬起脚来,幸好被姑姑拉开了,不然姐姐那天要吃大亏。随后,姐姐挽起裤腿,我看到她小腿骨上有团像墨水似的黑。
父亲的粗暴、打人不分亲疏的毒辣、甚至十头牛都拉不回头的固执,在方圆五里是有名的。哥哥姐姐被他打怕了,甚至母亲也不敢轻易招惹他。而我目睹了父亲的种种“罪行”,非但没有感到怕他的意思,反而集在心中对他的恨愈发浓烈,只是找不到适当的“渠口”来排泄,堵在心口让我喘不过气来,只能做一些小动作来反诘对他的不满。
有回夏天,气温高达39度,父亲给农资货场干活。他让人捎口信叫我快点送些茶水去解渴。我感到报复的机会来了,他让我快些我偏慢慢地。想象他嗓子发干、干渴难耐的样子,心里有父亲打人的那种痛快。过了很久我才把暖瓶里滚烫的开水,倒进茶缸送过去。到了货场,远远地我就看见父亲用他惯有的、杀人似的眼神来剜我,而我并不回避,也以同样的眼神迎接着他。这时,和他一同干活的人看到这副生动场景,笑得直拍大腿:“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啊!”急了眼的父亲难能受得了这样的刺激,他迅速扒下搭在他脖上、被汗水浸透的毛巾,像抽打犯人似的恶狠狠地抽打着我。我站着恨恨地一动不动,仍然保持着他的眼神,直到他打得不想打为止。
也许父亲那天没有完全解恨,四天后他又瞅准了一个机会。那天打完稻子,他让我去拿脸盘来扬稻灰,而我拿了个洗脚盘故意来气他。父亲随即像着了火的汽油,火冒三丈,抄起手边比大拇指还要粗的一根竹棍,朝我头上盖来,打得我双手抱头满地打滚。母亲见状,摸着我满头是疱的脑袋,哭喊着与他扭打在一起。即便是这样,我抱着钻心痛的脑袋没掉一滴眼泪,在心里默默发誓:血债血来尝!这一天决不会太遥远。那一年我12岁。
与父亲真正意义上的正面冲突,是我15岁那年。那天,醉酒后父亲在我眼皮底下,一拳砸在母亲的耳朵门上,母亲当即晕死过去。我再也受不了,心中蓄集了十多年怨恨在那一刻终于暴发了。我握紧了带着怨恨的拳头第一次砸向这个给我生命的人。当时,在场的五、六个人惊得嘴巴都能放下一个鸡蛋。父亲也半晌才回过神来,眼眶里写满惊慌,他可能没想到他最小的儿子敢反抗了。回过神后他向我扑过来,我们扭打在一起,但我明显感到他没有往日嚣张,最终被旁人拉开了。
有了这次惊人的“过招”,我与父亲不再说话。我也尽量选择住校减少与他碰面的机会。但让我无奈的是,我的学杂费不得不交,而我压根就不想再求他给我做任何事。我于是想到辍学,而母亲死活不依,她时常为我准备学杂费。就这样勉强混完了中学毕业。
父亲不想再管我,而我也时常想着有天逃离他,去外面闯属于自己的世界。94年,对我的人生来说,是最为关键的一年。在大哥的建议下,我应征入伍了。那天,当驶往军营的车轮缓缓开动的那一霎那,我不敢与母亲的眼神对视,虽说心里有逃离的兴奋,但毕竟是无奈之举。而读懂这一切的母亲,不顾行人的劝阻,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嚎啕起来,这也从了我多年来不愿想及的伤痛。
三年后,我带着一身的肌肉、部队的奇闻轶事和母亲想儿的思念回家了。在我与对父亲眼神对视的一瞬间,我发现他的眼神变得少有的柔和。席间,我把部队三年的遭遇一骨脑地与母亲分享,一旁的父亲一句没一句地插话,可我不愿和他多说,总是拿小时候他对我们的声调反拨他。奇怪的是,他没了以往的剑 拔弩张,而是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抽着闷烟。或许,在他眼里,他的这个儿子已经今非昔比了。胳膊比他粗了,个子比他高了,力气比他大了,他再也降不住了。
尤其是最近几年,随着我在部队呆的时间愈长,阅历的丰富。每遇到与父亲有不同意见,我总是以刻薄的语气数落他时,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和我针锋相对或拳头相加了,我心中那份变态的快感也开始变得漂渺起来,说不出是该开心还是该悲凉。蓦然回首,才发现这个专横自私、与我斗了半辈子的父亲,已满头银发,脸上也刻满了岁月的风霜。父亲真的老了,老得不管我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他都不计较了。可我每到这时,心里对他所有的怨恨,如同三月的积雪在一点一滴消融的同时,也在隐隐作痛:没有对手的战争,那是多么的寂寞和可悲啊!父亲,您可知道,我多么希望我们之间的战争,充满活力地、永远地继续下去,这样该有多好呢!就算您还是那样的粗暴,我也要慢慢地试着去学会接受------
回 1楼(飞翔的鱼) 的帖子
军人的气质就是不一样,超帅。 让时间来消化吧! 在家里狠的人是可悲的,值得同情的。血浓于水,顶起。 小伙子不错 小伙子很帅很阳光!过去的艰辛岁月造就专横霸道的父亲,如今的亲情已经将他的心软化,愿楼主珍惜这迟到的、温和的父爱。 父亲的‘专横’,父亲的教育理念:棍棒出孝子!Re:回 1楼(飞翔的鱼) 的帖子
引用第2楼关注于2011-08-17 22:43发表的 回 1楼(飞翔的鱼) 的帖子 :军人的气质就是不一样,超帅。 images/back.gif
引用第6楼何休于2011-08-18 06:50发表的:
小伙子很帅很阳光!过去的艰辛岁月造就专横霸道的父亲,如今的亲情已经将他的心软化,愿楼主珍惜这迟到的、温和的父爱。 images/back.gif
家人终究是家人 文章写得不错,颇有真情实感,LZ是部队的文职吧? 触动心弦的叙述!
就在不久前,跟父亲有过一场因意见不同的战争... 要慢慢地试着去学会接受, 理解这其中的亲情,有无奈,有痛楚。--------这就是无法割舍的亲情! 许多时候我们不是不懂得爱,而是不懂得怎样去爱,特别是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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