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江 笔 记
大学＼文
一、老婆说走咱就走
2月27日。中午。老婆一觉醒来，说要出去一趟，我问去哪里，她说苏州。老婆突然要去苏州，原因可能有几个：一是因为对西街的老店面难以割舍，想去取经；二是因为年前的一桩烦心事累得精疲力竭，心情不好想出去散心；再者就是我经常跟老婆埋怨，说检生天天睡大觉，百事不问，挣钱还比我们多。
一看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半，刚要怪老婆做事匆忙，又见她早将带给检生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只得给检生打电话问他可在苏州。检生大喜过望，一再追问可是真的。他说那好，那好，等你喝酒。掐指一算，我们到的时候最早也得在晚上八、九点钟，便叫他先吃些垫着。知心的朋友哦，就是他不喝酒，坐在边上，于他于我，同样都是享受。手机电池显示只剩一格，估计坚持不了半天，赶紧又拿出充电器紧急充电十分钟。以防不测，路上关机吧。
老婆向来雷厉风行，大学向来惟命是从。出门，将油箱加满，心花怒放向吴江进发。走青阳、过南陵，上宣广高速，换申苏浙皖，下平望、至吴江。因为第一次驾车远行，路线不是太熟，再说春运期间路查严格，只能按规定速度行驶。车到吴江，已经是晚上九点半，我打开手机，拔通了检生的电话。放慢车速缓缓前行，或隐或现的城市道口，或明或灭的灯光之中，终于发现了检生的身影。长途跋涉的劳累与初次远行的担忧一下子烟消云散。
没有拥抱，也没有握手。君子之交，本该比水还淡。检生说，后来再打电话，已是关机，猜想半天以为是大学醉酒，哄他开心。再一想，不对，大学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前科。所以还是早早为我们安排好了宾馆。进了宾馆大院，检生让我们等一会，他上去拿东西。一会儿下来，又招呼我们出去找饭店。我说车子不能带，怕是开不回来。检生大悟，立即上街拦住一辆的士。
二、出租车司机常启华
检生为我们拉开车门，自己坐到前面，一坐下，发现驾驶员竟是故交。检生与他打过招呼，马上说：春节前打你电话，你不接，我把你从机子里删了。快快，帮我们去找开门的酒店。驾驶员同志一边解释是因为手机的质量不好，一边又努力去思索，这新正夜半哪里还有开门的酒店。
坐到别人的车里，感觉舒坦多了，心想，要是老婆也会开车，该有多好。检生不主张买车，怕是早知有车的不妙。检生对驾驶员说，你把号码报过，我再记了。从摇晃着的手机屏幕上我瞥见驾驶员的名字叫常启华，这个名字很上口，一下子就印到心里。
常启华将我们送到一家海鲜店的门前，检生对他说：两个小时后再来接我们。常启华爽快答应，接着又一头扎进茫茫夜色，忙他的营生去了。我刚刚还在纳闷——检生一边说自己把人家的号码删了，一边又主动打听人家的号码重新存储。检生就是检生，算是锐利精明——他立即就想到我们从宾馆出来，仍将回到宾馆去。
常启华如期而至，将我们送回宾馆。检生叫他在楼下再等十分钟，然后送他回家。我们乘电梯上到8楼，检生用插牌打开8008号客房。检生真是生意人，精心地为我们选择了这样一处带有吉祥数字的客房——8层的8号客房。从我的博文中，博友们分析，我与检生同是商人。其实不然，检生自小经商，南来北往，买进卖出，算是真正的商人。我可是书生味十足，无半点商人气，多赚了人家钱总觉着过意不去，于心不忍。
刚刚烧好水，泡了茶，我老婆就对检生说，你的羊毛衫丢了。检生问我，他穿了没有。我仔细回想，刚才颜色极深，现在很浅，反差不小，应该是穿了。检生就打电话叫楼下的常启华到刚刚吃饭的饭店，将羊毛衫讨回来。一刻钟不到，常启华在楼下打来电话，报告羊毛衫已经找到，可否回家。检生说你再等一会，我就下来。我们催他早些下去，免得常启华着急。检生说，他等也是工作，叫他等，他就得等。我若付他20万，叫他等上一年，他就得等上一年。检生许是酒多了，再一想，他说的还真是个理。
常启华忠实地等在楼下。在生活的另一现场，我与检生与常启华，扮演的何尝又不是相同的角儿。
三、同是心灵的吸引
吴江只是江苏省的一个县级市。这样的小城在中国多如牛毛，我又如何对吴江情有独钟？大姨姐的儿子名叫吴江，纯属巧合。再因为我的兄弟检生当年在北漂，要为儿女前途抉择，他站在中国地图前面，毅然决然地将这座南方小城划上了一个圈。全然不顾我的反对和“人往高处走”的谬论。情系吴江，还有一个更为初始的原因，我创业之初所从事的阳篷加工业，其中极为重要的原材料——牛津布的生产基地便在吴江。
牛津布是我们用来制作篷面的布料。一般的布店不卖，裁缝也很少见。我在入行之前，也不知道有这样一种布。牛津布防水、防腐，是制作户外遮阳挡雨用具的最佳用料。制篷的工艺十分简单，不怕脏不怕累即可。但没有牛津布，不怕死也做不了。因为它的不可替代，所以我们这行最大的商业机密便是牛津布的来源。开始，我们到浙江去买，后来在安庆的代理商那里，每次进个一两卷。随着用量增大，我们迫切渴望省略中间环节。每一卷布的标签都被经销商换掉，只有一个手写的码数，空白的厂址电话栏，将我们与厂家隔在千山而外。有心人，天不负。终于有一次进货，无意发现天机。
那一次，我们高高兴兴进了二十六卷布，雇了一辆电瓶车，从吴江赶往平望去拦上海回头的车。蓝蓝的天空，青青的河水，空气中流淌着春末夏初的芬芳。电瓶车沿着古老的运河缓缓前行。我的目光，荡漾在那条流淌了千年的运河之上，仿佛就荡到历史的深处——那来去的商旅过往的民族，那远古的帆桨还有那动人的船歌……顷刻间，天地之大，生命之小，感慨万端。每卷布差价五十元，算一算帐，一日之行净赚千元。手艺人呵，拚死累活，有什么用。就想，有了钱，就做生意，再不做加工……
因为已经改行。许多年不曾去过吴江，那一位生得很帅穿着精致态度温和肚子极大的老板在记忆中早已朦胧恍惚，我甚至无法想起他的贵姓。然而吴江，因为有了检生，这座平常如江南细雨的南方小城，在我的心中再一次晴朗而明亮起来。
冥冥之中，我们愈走愈近，这是心的吸引。简单，一切就这么简单。心灵的吸引，难道需要理由。
四、老百姓喝茅台 咋了
检生从宾馆拎下来的纸袋。肯定是酒。我说，随便找处小吃，并不影响喝酒，或许环境更为宽松，氛围更好（我喜欢小吃，小吃亲如亲人，酒店略显冷漠）。检生执意不肯，硬是由着常启华（出租车司机）将我们送到霓虹闪烁的XX海鲜楼的门前。
或许春节刚过，或许夜已太深，酒店门前没了迎宾。我们自己进来，经过酒店大厅，一眼瞥见吧台上立着一块谢绝自带酒水的提示牌，很是显眼。想起媒体上，酒店与自带酒水的狼烟。再看看检生手里拎的纸袋，心头掠过一丝阴影。
检生想必也看见那块牌子，进了包厢，就问：小姐，我们自带酒水，行么？服务员微笑着答：行，但是要收取服务费。这就好，服务费当然由你收了。检生带来的是两瓶酒，一瓶是茅台，一瓶是五粮液。检生问我先喝那瓶，我说随便，我对好酒缺乏研究——日常的应酬也没有上升到如许高度。只是感觉检生真是过于客气，把自家兄弟当成了人物。
检生就让服务员先开茅台，又亲自将我们的杯子斟得披漫。火还没点，菜还没上。检生说：我们先来小咪一口。虽是好酒，就这小咪一口，在腹中也是翻江倒海，五味俱全。真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检生见我抽烟，立即从口袋里掏烟。我带的是五星皖，检生拿的是苏烟。同是两地名烟，价格却是悬殊一倍。突然就联想起刚刚走过的苏、皖两处公路，这是大环境与地域的差异。不觉心下怆然，抑或是不寒而栗。但与今夜无关，与主题无关，与酒无关，与我们兄弟畅饮欢愉无关。
我们上楼的时候，就有酒足饭饱红光满面的客人们陆续出来。禁不住问服务员营业到什么时候，服务员答十二点。心中略感平稳，大学爱酒，却怕三下五除二。检生问此行可有目的，我老婆抢着答：没有，只是想出来转转。我说，就当是自驾游吧。检生说：那好，那就多玩几天，喝酒。印象中，检生是不抽烟不喝酒的。但是今夜，他要与我喝一样多的酒，抽一样多的烟，他要彻底地陪我。
检生的酒量并不大，一会儿说话就舌头打转了，看得出来，对于我们的突然到来，他是由衷的高兴，甚至他的爱人，也是打心眼里高兴。我怪他当我是客，都是平头百姓，喝什么茅台，是酒皆能对付。检生说：老百姓喝茅台，咋了？钱是俺自己挣的。安徽省的省长来了，要我招待，我也不拿这个。大学一高兴就深深地干了一口，再不管这酒是多少钱一瓶的。是啊，大学不远千里风尘仆仆远道而来，检生除了有好酒，还能有什么。这可是相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登门造访啊。如果不是检生从北京来到苏州，这个日子只怕还要无限地顺延。
一个是空腹饮酒，一个是不胜酒力。我们平分了这瓶53度茅台，却相安无事。酒逢知己饮。个中玄机，真是玄之又玄。
检生说的对。没人规定，老百姓不准喝茅台。今天，咱百姓，高兴。
酒醉心里明。有一点需要强调：检生不做官，检生的茅台，当然是自己买的。
五、检生的裤之家
好酒。真是好酒。口不干，头不痛。一觉醒来，神采依旧。
检生已经过来，问我们先去哪里，在老婆看来，此行的目的应该是要取经，当然要去店里。
检生的裤之家开在繁华路口。应该是两开间的门面，但精明的检生从中间开门，两边配以玻璃橱窗，原本不大的店面就显得格外宽敞。这间七十几平米的店面，年租金竟然要40万。对于不会做生意的人来说，简直便是天方夜谭。一天究竟要卖出多少条裤子，方能得以为生。
门头为闪银灰铝塑板饰面，上面有黑色烤漆字，行书体——内容很简单：裤之家。再下来，玻璃楣头为不干胶贴，正中是九牧王，右边是增致，左边是什么，忘了。店里的雇员回家过年，都还没来，只有一个个子高挑的小姑娘，二十来岁，面容清秀，笑容可掬。见有客人，立即去找纸杯茶叶。
检生说秀莲送两个孩子到学校报名去了。等她回来，我们再到街上转转。为何是两个？原来他的女儿这学期又从安徽转学苏州。检生总说女儿学习不好，有些淘气。我总认为他是重男轻女，封建思想。要么便是自身因素，对女儿关心太少。说话的功夫，店里的客人进进出出，小姑娘已经卖了三、四条裤子。检生说因为春节没人，平日他很少到店里来。又说春节那几天忙坏了，那么冷的天，他只穿一件衬衫，操持着电慰斗，外面的人都穿着棉袄，他却是汗如雨下。可是，忙得高兴，开店望腊月啊。中国年，似乎高于一切。但于我们，由年而来的利益高于一切，抑或高在生命之上。
说话间，又一位活泼的姑娘带着家乡尚未融化的笑容报到上岗。
环顾店内，装饰并不新潮，也不特别。米色地砖，白色乳胶漆，石膏板吸顶。与印象中任何的裤子店没有什么区别。店堂之中，无非是挂裤子的架子和摆裤子的橱子。与众不同的是靠墙的周边整齐有序地堆放着各式成品裤，约有半人高，数以万计。这是我在任何店里不曾见过的，九牧王，当属裤中精品，既是精品，当以稀为贵，何以泛滥？既然多杂，便与精品无关。殊不知此谓检生之独到处，为了吸引更多的人群——不得已而为之。
物尽其用，精明的检生显然是将小地方开成大卖场了。当然，检生不是这里的主人。检生的爱人——秀莲才是。这样想着，便想起《沙家浜》里的台词：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只是我们的阿庆嫂在哪，为何迟迟不肯出场。
我在等待。我的老婆也在焦急地等待——等待着检生的爱人，她要一睹芳容，她要眼见为实。她在原本不大的店堂之内，眼花缭乱的裤之间隙不停地踱来踱去，不停地扫视门外，透过冷清的玻璃，打量着这个城市原本与她一样步履匆匆一掠而过的——一个又一个的女性身影。
六、秀 莲 其 人
这个题目，检生已经写过，这里不妨套用一下。我原来定的名字是《寸尺巧量万客心》，可惜写完了，觉得不妥——因为了解甚少，文章并没有围绕秀莲的经营之道来开展。华而不实。不比套用来得实惠。
老婆应该有些失望。检生的爱人并不漂亮，也不时尚。象我们身边的任何一位平常女子，平常得丢进人堆就找不着。但待人热情，落落大方。她进门就问，这是大学吧——她认得我并不奇怪，因为年前检生来我这里刚刚与我合影，接着又和我老婆招呼。她说：检生听说你们要来，象是中了五百万大奖。
那天晚上，我们在海鲜楼喝茅台，问嫂子怎么没来。检生说，知道你们过来，肯定要到家里去，吓得回家收拾去了（一个“吓”字，足见检生的大男子风范）。又说，刚才她也等在宾馆里，准备迎接你们，可是太晚了，还是回去了。正说着，手机响了，是嫂子发来的短信：我可以来了么？检生让我们看，我说，别来了，都这么晚了。检生就打电话向她转达了我们的意思。早就知道，检生有一位了不起的妻子。检生又常常吹嘘，说他的老婆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地百依百顺，甚至他指鹿为马，老婆就认鹿是马。检生写他的《秀莲其人》，字里行间，是多么的自豪与惬意哟。我只上过检生的老家一次，见过一回他的爱人，可惜那个时候的大学，见男人都害羞，更那堪细致看那女子。所以至今回忆，纵是搜肠刮肚，照旧面目全非印象全无。
如此精明能干、可以独自撑起一片天的女人，为何会对“百事不问”的检生百依百顺，我不明白，我老婆更不明白。
在QQ里，检生问我一年赚多少钱，我说不知道，他很吃惊问为什么，我说老婆问钱，我不问。这与检生家不一样，检生管钱，秀莲将挣来的钱全部交与检生，任由检生支配，毫无怨言，甚至他去赌博。当然照检生的话说：赌博也是一种交际，就象现代的圈子。我这样写着自己也不信，更何况不明究里的读者了。但检生的夫人就是这样，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一年创造了多少价值。她只知道把钱往卡上打，并不管检生怎样去花。对。是这样。就是这样。一丝不曾虚构，丝毫没有夸张。
秀莲每天早晨一起床就上店里去，晚上九、十点回家。然后还要洗衣服，收拾家居，最后累倒倒地上床。养精蓄锐，准备迎接对她来说永远是第二个的日子。据说去年一年她只是因为高烧不退才额外地多睡了两个小时。上学的儿子与她见不上面说不上话，儿子想妈妈，只有在放学时绕道去店里。我老婆说她是一块表，上劲就会跑。我说不对，该是电子表，不上劲自己跑。家里，店里，裤子，除了裤子还是裤子……如何进得更低，如何卖得更好。在那个裤之家，她是真正的店长。她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她忙忙碌碌有条不紊，她规规矩矩永不停息。我实在无法将自己的老婆与她做个比较，难怪检生常常嘲弄我没有出息。
大凡女性的伟大，无外乎善良，坚韧，宽容。无外乎三从四德。这些都是有文化的女子应该具备的，然检生的爱人——我的嫂子却不曾读过几年书。想到这里，便有一种感觉深入骨髓——感觉是知识使人变质。今天，太多的女人，有的只是太多的浮华与浮躁。
不记得是谁说过：再美的诗，美不过一棵树。实在是精当绝伦。同样，再美的文字，也美不过这位平凡的女子。韩秀莲，象一艘核潜艇，潜在检生的深海，在人们的视线之外——默默无闻，做着巨大而细致的工作。她的内心深处必定有着一团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她这辈子，注定在默默无闻的奉献中永久地守望，她守望的该是什么？我除了祝福还是祝福！
七、千 金 散 尽 还 复 来
检生有句口头禅：钱只有花了，才是自己的，否则只是数字存在。
实在大气，非常人能及。我们确实已经摘除了贫困的帽子，但离所谓的大款还差八十八万公里。我们事业有成，如果偏说有成，应当是我们付出了常人几倍的辛苦，我们无视健康，我们任劳任怨。我们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稳定的收入，我们行走在生命的边缘，风雨交加，前途未卜。但我们双眼明亮，掌心温暖。
午饭，我说就在家中将就，检生执意不肯，要去上岛咖啡吃什么台湾烧烤。他说经常带儿子来吃，他说喜欢高消费，喜欢别人赚钱，因为他赚别人的钱也很容易。这个台湾风味的牛排饭，第一次吃，味道不错。老婆边吃边说，回去也要带女儿去吃。我们真是孤陋寡闻，并不知道自家门前的上岛咖啡里也有中餐。
检生的消费实在是高，不说别的，光说我的手机，每次充值一百元，倘若接他两个电话，就完了。后来，我劝他上网，在网上怎么说也不怕。检生信了我的话，就把弃置不用的电脑修好，加紧学打字。不佩服不行，还没个把月，在QQ里，他竟然嫌我打字慢。甚至在家乡的网站，还弄个站长来干。
听秀莲说：检生为了打牌，与牌友有约，想去常州（打牌也要跑那么远，难怪他与那个出租车司机常启华搞的火热）又怕老婆不高兴，只得装病，说肚子痛得厉害。爱人害怕了，叫他上隔壁的医院看看。检生说不行，得上大医院。结果晚上打电话时，被爱人听到那边哗啦啦的麻将声。但自从上了网，开了博客，检生就不打麻将，而且戒的彻底。须知：检生打牌，输以万计。单从这点来看，检生拿茅台、五粮液招待于我，值。
秀莲说检生一年要丢很多的东西，比如提包，比如手机，甚至西服。对于他们——暂指有钱人，遗弃似乎成了习惯或者时尚，他们忽略了对自身携带的戒备，也淡忘了敝帚自珍的古箴。从手机问世，检生大概用了几十个，而我至今才换第二部手机。检生的口头禅，我并不赞同。钱要花，但也不必铺张。比如喝一般的白酒，抽一般的香烟并不影响兄弟之情。检生常说：结交须胜己，似己不如无。他一直认为我是他值得信赖的诤友，但愿在这一点上，我们同样能够达成共识。
钱只有花了，才是自己的。千真万确。换句话说：钱只有花了，才会有更大的赢利驱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蓄意在这里加上一个符号，给它一个空间，给它一个去来的空间。这一句，看似简单，或许是对生命更深层次的认知，也或许是对幸福内涵更为严厉的拷问。吝啬当是闭守，守财应是愚昧。正因如此，检生在业余为朋友两肋插刀，古道热肠当起辩护律师，历时数载与法制交劲，费用自理。正因如此，检生在现实生活中对待亲朋、在家乡网对待公益之事总是出手不凡，令人信服与鼓舞。
检生是个生意人，从零开始。不对，从零还算不上，应该是从负数开始。在偌大的中国南征北战，东进西出。卖过肥猪菜，贩过布匹，打过煤球，卖过光碟……吃过太多的苦，流过太多的泪，过去的一切都成为他今天的骄傲。今天的检生，自得与自信溢于言表。今天的检生，手中握有腰斩贫穷的利剑，隐约之间，锋芒毕现。
八、此 生 难 得 醉 一 回
晚餐，我们执意要在家里。检生无奈，叫秀莲回来，没有反应，再叫店里兼职做饭的小妹回来，也没有反应。细问缘由，均是害怕做不好。检生说还是去饭店，我说难道你不会做，有个花生米也就够了。检生无奈，只得下厨。我在网上浏览，发现一位好友四十岁生日，就发表留言：我在苏州，检生正在下厨，等会咱哥俩多喝两盅，祝福你的不惑。后来，发现那位网友回复：检生下厨，你肯定吃不饱，宵夜我请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检生租住的房子是小户型的三室一厅，维持了原始的装修风貌，室内分割，紧凑实用。几乎所有的房间，靠墙都堆放着高度不一的成品裤子。那是换季时进来的裤子，等到开春，继续补充市场。换季进货，肯定便宜。当然这样的好事，并非人人可做，这得依赖于敏锐的市场洞察力和果断的魄力，否则得不偿失。
秀莲知道我们当真在家吃饭，不得不回来帮检生一把。然后自己用饭盒盛了饭继续上店里去。店面要营业到晚上九点，这是谁定的呢，当然是她自己，别人的店面晚上就不营业。检生说，她一上店里，马上进入到生活的状态，一回到家里，便象热锅里的蚂蚁，找不着北。我想，这大概便是职场上工作狂吧。她真象一只蚂蚁，不停地将食物背往自己的巢穴，孜孜不倦。
很少——几乎是没有对付过好酒。那一瓶五粮液，我与检生琢磨半天，方才打开。好酒，真是好酒。入口齿颊留香，回味甘香绵长。
有些事情，总是当局者迷。检生为何不在吴江购处住宅，不打算定居可以二次交易，房产只会增值。为何不请一个专职保姆，从事家务。为何不另租一处库房，供商品存放，为儿女提供更好的生长与学习环境。这些对于检生，应该都是易如反掌。莫非真真应了家乡的一句俗语：大斧砍不痛，花针戳一跳。
秀莲下班回来，我们还在喝着。尽管老婆干扰——说明天还要开车——就着两个女人相见恨晚，语重心长。我们硬是将一瓶五粮液连偷带骗地干得精光，滴滴难舍。
好酒。真是好酒。据说五粮液传承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之中的“中庸”精髓。检生不好酒，用此美酒共饮与我，定是别有心意。想我兄弟之情，正如这杯中之物，清而不薄，厚而不浊。我情不自禁，在心中击节而歌……问上苍，这可是你恩赐的景象，多么神奇多么美丽……问岁月，这可是人间崭新的时代，多么风流多么豪迈……
早在QQ里，知道检生最近有两项大的举措，一项是竞标，无非是机遇加门道，无非是利益。不提。另一项便是国内某著名品牌的省级代理机构开出几十万的年薪让他就职，钱不是太多，但检生有了用武之地，前途无可限量。代价便是抛妻别子，受制于人。于家庭和谐，孩子成长却是大有弊端。还是利益，提了也是白提。检生当我是朋友，总是要我帮他出谋划策，作为相处相知了二十多年的朋友，又刚刚饮下这渗透了“中庸”的琼浆玉液，我真真深以为愧。
九、风 雨 飘 摇 晴 方 好
昨夜雨疏风聚，浑然不知。清晨开窗，雨中的小城更是清新如画，象丹青高人的妙笔生花。两天的吴江之行就要结束了，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天，还有一天是在路上。检生为我送别，定要送我两条九牧王西裤。老婆坚决不要，甚至红脸，最后还是被检生扔到车里。老婆是个生意人，不喜欢无缘无故的赠予，不喜欢没有目的的慷慨。但她并不知道我与检生，心系一处，情同手足。
就象没有拥抱没有握手的见面一样。没有挽留，没有邀请，甚至没有挥手作别。一切略显多余。只有这江南的斜风细雨，在心中演绎着一种淡淡的离愁。
老婆真的感冒了。昨天夜里，偏要我过去，抱她睡。老婆浑身发烫，嘴里直喊冷。老婆迷迷糊糊的说：金山银山我也不要，只要我的好老公。我听着就想笑——伴君如伴虎，舍我其谁。估计老婆没有力气笑，并没说出。再一想，可能是从秀莲那里得到启发，想必回去要收收性子，不会颐指气使，不会动不动发脾气。我对金钱看得较淡，有事做事，无事做学问，忙也欣然，闲也可喜。不象老婆整日心事重重，把身外之物看得较重。但老婆确实比我操劳，比我辛苦。因此她要发脾气，我就听着，从不与她争吵。如果她有理，生气是应该，如果她没理，我也不语，自觉地接受她的气体转移。夫妻之间，最好还是多些体贴，多些关爱，哪怕是虚，哪怕有假，总要聊胜于无。人生无常，终身携手还是我们。
对于老婆来说，坐车比开车累。但他并不知道长途驾驶的心理负担，轻如交通违章、车辆故障，重如交通肇事、车毁人亡。老婆不会开车，却是名副其实的副驾驶，她始终不离副驾驶的座位。她的注意力更为集中，情形更为紧张，她对驾驶有一种天生的敬业感。前面稍有情况，她就提高声调说慢点，慢点。只要踩刹车，哪怕是极其柔软的刹车，她的双手也会不自觉地要握住些什么，仿佛危险就要来临。老婆的色觉正常，她能帮我发现红灯，但她近视，每每她喊红灯，我已经前轮压线。前晚从南浔到平望那一截，似乎就闹了两次红灯，停在线外，回头向后上方瞭望，没有发现电子眼，是为侥幸。夜行，尤其是有路灯的路面，红灯隐匿于路灯之间，无异于让我面临了现实生活中的色觉检查图。
但是今天，老婆管不了许多了。她只说句不着急，慢点开。就自顾自的躺下了。老婆烧得厉害，脸胀得通红，呼吸急促。
上高架时，走错了路，直往湖州。老婆想快些回去，坚持要走高速。她想快些回家，那怕早一个小时，或者半个小时。只有家，才是最稳，最暖的地方。我掉转车头上申苏浙皖，老婆确信从路牌上看到箭头指向“安徽”二字，方才丢下一句不要超速又睡去了。江南的细雨，因为速度，变得来势凶猛，它们在前挡和雨刮间尽情喧嚣。它们想表达什么，我不清楚，但我却莫名想起李白的那首《赠汪伦》和站在店前雨中的检生……
路很长，也很近。前途与风景，随着雨刮一明一暗。我默默地，悄无声息地行进。想开窗户，怕老婆冷。想听CD，又无新碟。打开收音机，信号都被高速的风吹得七零八落。我打消了一切想法，只盯着前方源源不断的来路，速度维持在120码，默默地、默默地，高速行进……
老婆变换了一下睡姿，轻轻地说：回去就把西街的店面丢掉，不想太累。我以为，吴江之行，自己喝了茅台，喝了五粮液，又得了检生送的两条裤子。老婆算是白跑了一趟。如此看来，老婆的吴江之行同样有了意外的收获，且收获巨大——她收获了“舍得”。
进入安徽地界，天已放晴。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出了一场雨。心情也随之明亮。老婆还在睡着，老婆的脸红得令人生痛。路很长，也很近。路。冷漠而又陌生。在这条路上，所有的车辆都是匆匆过客，所有相遇都是擦肩而过。只有我和睡着的老婆，在不大的空间，各自救赎且互为慰藉。我默默地行进，默默地回想着年前于《散文》上读到的一篇苏北的有关幸福的文字：“何为幸福。幸福的指数几何……活着就是幸福。知足常乐，是天大的幸福。幸福在你身边，幸福也在你手中。”
路真远，也真的很近。我仿佛看见了夕阳嫣红中原本是他乡的乡关。我在心中默默念道:再见了吴江，再见了检生，再见了我的牵挂……
后 记
《吴江笔记》写了九篇，喻示我与检生的友谊长久，也喻示我们的家庭平安久久。还有许多枝节可以自由生长，但我决定只写九节——因此有了这篇《后记》。从吴江回来，老婆就钻进了被窝，病倒了。也好，老婆不出门，我也不用出门。我沉浸在《吴江笔记》的写作中。
在回来的路上，老婆直喊冷，冷得要命。我让他将座椅放倒，闭目养神，作为称职的副驾驶，老婆绝对不能放心我的独立驾驶——尽管来自她的当心纯属多余——于交通安全不起丝毫作用。老婆眯着眼，不时又惊醒，问我会不会睡着，我说不会，开车与坐车不一样。这如打牌和看人打牌是同样的道理。长途驾驶确实枯燥无味，耳中只有轻吟的马达呼啸的风声，老婆不陪我说话，CD又不想打开。好在沿途春天的美景如变化的视频，杨柳新绿，油菜花黄，青山绿水扑面而来。老婆如若不是发热，这些都能令她欣喜若狂。
我们每天都在走着总也走不完的路。一年去了，一年又来。我们总在路上。年前的忙碌，疯狂。残酷。使人妄想改行。初一上陈工家，发现一辆家轿与公交车相撞，家骄已被清障车吊起，惨不忍睹。初六去黄山，在太平的山道发现一辆别克，仰在路边的沟壑。我看见的，老婆都能看见，老婆听见的，我也都能听见。令人伤感不过的是正月初四的早晨，听到一位熟人喝酒致命的消息——他风华正茂身居要职，顺风顺水的。接着又有老婆所欣赏的林黛玉的扮演者陈晓旭抛却亿万家产削发为尼，现在又见到现实生活中含辛茹苦孜孜不倦的检生的爱人，这些对于患得患失讳疾忌医终日如陀螺般旋转的老婆都是沉痛的惊醒。诚然，人在情绪低落时，身体的抵抗力就会下降。
我们目睹了许多，也遭遇了许多。当然有些事件是躲也躲不过的。那天在宣广高速，我突然大喊一声，老婆一下子惊起，问是何故。我看见前方大约一千米之地，有爆破状的尘埃腾起。再近些，对面有一辆巨无霸货车已经在超车道紧急制动，以为有货物落下。再往前，刹那又见，钢质隔离带扭曲，一辆银灰色轿车在停车路肩四脚朝天，四轮还有旋转。紧急减速靠边停下，按下玻璃向左后张望，老婆看不到东西，催我快走，说这种事人家都不停车，再看对面来车还真是个个减速，绕过事故车辆继续前去，就象绕过路上是谁无意散落的一堆石子。我一直在看，直到看见有人从颠覆的车后爬出，直到确认那辆车不会着火，才继续走自己该走的路。我很忙，没有时间等待结果，但事件无疑会占据我的思维空间。后来我想，即使那辆车真的着火，我是否会拿出自己的那瓶罐装灭火器，我是否会违法翻越高速隔离带，我是否会避开高速上如子弹一样飞行的车辆，前去施救。结果是不会——肯定不会。我的心被刺痛了，我感觉到一种巨大的绝望。换位思考，别人也不会。今天的人们，都很忙。
老婆再也不敢睡觉，隔一会就问，是否吃个糖果，是否点支香烟。但老婆的病似乎越来越重了，她迷迷糊糊地念叨，想要床，想要棉被。看老婆那个样子，心中生痛。再联想刚刚目睹的事件，感觉生命微弱，不堪一击，巴不得一下子飞到家里。下午一点半的时候，接近虚脱的老婆坚持要陪我在南陵简单地吃个便饭，尽管她滴水未进。
一到家，老婆就钻进被窝。第二天，去医院花了二百八十大洋。三天过去，病情未见好转。我一边写作，一边当心着老婆的病——突然地醒悟，生病同是生活的组成。我不停地为老婆端水送药，定时为老婆量体温，及时叫她吃退烧药。药物终于镇住了高烧，继之而来是剧烈的咳嗽。我又到网上找止咳的方子，最终用萝卜蜂蜜饮镇住了老婆的咳。
老婆整整睡了七天，我也整整写了七天。《吴江笔记》已经违反了我的写作习惯。我常常将草稿存进文档，慢慢地看，慢慢地改，并不急于或者在乎发表。因为博客，因为冲动，也因为《吴江笔记》的时效性。我还是将它发了出来。尽管它的文字并不成熟，但是真实，真实地记录了我与检生似是而非的两个家庭。这两个社会的另类但很活跃的细胞，通过对比，可见差距，透过差距，可互为借鉴。检生见到我们，知道我们苦中有苦。我们见到韩秀莲，再无理由叫苦喊累。当然，无论路有多长，心有多沉。我们还是别忘了沿途还有风景。无论是黄金遍地，财源满天。我们的心态要平和，我们的步子要稳健。我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来写《吴江笔记》，但未知结果如何。也未问过检生，就直接发到博客屋里。想必作为朋友，检生是不会反对的。
多亏了萝卜蜂蜜饮，老婆的咳嗽越来越轻。直到正月十七，我们才接到真正的业务电话。这一个电话，迅速地为我们拉开了农历丁亥年忙碌的帷幕。
作于2007年2月 经典啊！！！！！！！！
希望你和检生友谊永存！
也愿你们家庭永远幸福！ 好文章! 钱只有花了，才是自己的，否则只是数字存在。
写的好啊！ 我已加精了，可是在首页的“社区精华主题”里怎么显示不出来呢？ 让我看到了两位成功睿智的男人身后的两位伟大的女性! 每读一次，心中便流过一股暖流。
你的到来，真给我添了福音，现如今，我买了住房，请了保姆，店后面的阁楼又有了仓库，一切都按照你的思维行进了。
只是，只是，我彻底戒牌之后，口袋里便不再放太多的现金了，时常是捉襟见肘。 我用了近一小時看完此貼.
何為大學? 樓主的文章就是一所社會大學.男人的坦蕩,女人的賢淑, 君子之交,一切的一切無不是真實的生活教材.
世界上最最美好的東西,莫過於有幾個頭腦和人品都很正直的朋友.這種情感恰似那陳年老酒,越品越濃,越品越香!──你和檢生就是. 何为幸福。幸福的指数几何……活着就是幸福。知足常乐，是天大的幸福。幸福在你身边，幸福也在你手中。
我发现了也明白了. 《吴江笔记》和检生有关，和大学有关，和我有关，和你有关，和所有读了楼主文章的人有关。。。。。。。 引用第9楼一回事于2008-03-15 11:37发表的:
《吴江笔记》和检生有关，和大学有关，和我有关，和你有关，和所有读了楼主文章的人有关。。。。。。。
所以梧桐說此貼就是一所社會大學! 梧桐才疏學淺\,比喻不妥當大家別見笑! 感触不浅哇。。。 引用第3楼郭乐生于2008-03-15 00:01发表的:
钱只有花了，才是自己的，否则只是数字存在。
写的好啊！
我们行走在生命的边缘，风雨交加，前途未卜。但我们双眼明亮，掌心温暖。 引用第6楼检生于2008-03-15 08:54发表的:
每读一次，心中便流过一股暖流。
你的到来，真给我添了福音，现如今，我买了住房，请了保姆，店后面的阁楼又有了仓库，一切都按照你的思维行进了。
只是，只是，我彻底戒牌之后，口袋里便不再放太多的现金了，时常是捉襟见肘。
每读一次，就要修改一次，哪怕是修改一个字。
你这么说，不是怕我再来吴江而买不起五粮液吧？ 引用第7楼夏一梧桐于2008-03-15 08:58发表的:
我用了近一小時看完此貼.
何為大學? 樓主的文章就是一所社會大學.男人的坦蕩,女人的賢淑, 君子之交,一切的一切無不是真實的生活教材.
世界上最最美好的東西,莫過於有幾個頭腦和人品都很正直的朋友.這種情感恰似那陳年老酒,越品越濃,越品越香!──你和檢生就是.
一篇文章显然不能成为社会的大学。感谢您宝贵的５０分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