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都一样
野草都一样大平
猛踩自行车去邮局,天,不甘入秋的天,比小区工地的吊机顶还要矮,又黄又灰的铅云,翻滚如劣质水墨,间或有雷声。
我有好些年没好好做生意了,耽溺该死的写作,眼瞅着许多钞票从身边如乌云卷过,却全不在意。养家糊口的担子压得背驼,不得不重新拾起小本买卖,近来忙得屁股不落板凳。卖裤子,卖女式裤子,恨不得一头扎进裤裆……久不上网,登陆本县论坛忽见一条消息:文友鲁赤患白血病住院,作协号召捐款。
鲁赤是一位文友,在今年县作协举办的明望杯上,他的小说《大话装修》获三等奖,枞阳迎宾馆二楼餐厅他端杯挨桌敬酒时对我说:“向你学习哦。”我恍惚记得我当时说客气客气了。我因拙作《脑子有问题》摘魁,想必有点不服气,“学习”显然是一句“大话”。我和鲁赤仅此一面之缘。
鲁赤作品我在网上浏览过一些,印象不是太深刻,此刻重新搜到一篇写教导主任的,仍然难以读进去。题材不新颖,故事单薄,个性欠突出,语言在模仿阶段,业余作者的通病……我们都差不多。小文人还相轻,当面恭维背后小损——“不过如此。”我想我们都这样。春天不知怎的,就有了鲁赤的联络方式,在博客里我给他留言,先夸他文笔不错,然后说有空的话想到他的江心洲学校住几天,体验一下孩子王的生活。恐怕以为我是随口说的,孩子王很高兴地回复行啊行啊,鲁赤说欢迎大平先生来。
我没去。他却来了。
他博客上他一位侄子代笔写道:“我的二叔鲁赤(周永红)现在苏大附属第一人民医院接受治疗,8月12日在安庆不幸被初诊为急性白血病,15号转到苏州治疗。”鲁赤来苏州了。“在我的生活中白血病这个词一直很遥远,现在却发生在二叔身上。对家人、朋友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每个人的心都在滴血。我们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总希望是医院误诊了。但去苏州进一步检查后,被确诊为急性髓系白血病……”
我连忙给作协周主席打电话,单位正盖大楼,主席称忙得卵不在袋里。问及鲁赤病情,主席说他是突然生此重病的,圆脸鲁赤一直胖胖的,一点先兆都没有。
“可能没时间去看他,”我告诉主席,我想拿两百块钱。
嘬嘬嘴,主席叹息说:“人可能不照了喔,都昏迷了。”
自动存取机在小邮局的廊沿上,后搭的一个小小的塑料棚,跟厝基似的。那个穿裙女人取款不止,机器每吐出一千(也许二千),她接钱后捺在坤包口和机器沿之间,“嘘”,吐点口水拿手指捻着数,当面点钱不为狠,她的架式仿佛错了还要找它似的。轰隆轰隆,头顶雷声滚滚,路旁合欢树摇摆起来,女人不时地扭头,我们几个男的在她身后排队,包抄如三角形。
“丢点了!”蚕豆大的雨点子落下几粒,我和一个胖子都往小塑料棚里靠,像抢劫犯也像贴身保镖,女人慌得钱也不敢数了。一个女人单身取钱,一笔又一笔,她男人会不会因病住院了?要么就是如我们这样的不能养家的文学爱好者?雨并没有下下来,一股狂风刮起她的裙子。一手按裙一手捺着鼓鼓的坤包,她面带铁铜色匆匆而走。
铁铜是一个江心洲,一个过去的人民公社级所在地,四周围全是水,据说当年买了拖拉机都没处开。枞阳人称它为“台湾岛”。我一个朋友的爸爸在那里当轧花厂厂长,小岛上棉花丰收瓜果丰收爱情也丰收,朋友说那里的铁姑娘在棉花堆里打牌“赌脱衣裳的”,一个女孩子输得一身上下白如棉花,裸露的肩头肌肤居然为古铜色。呵呵,姑娘笑说,“是铁铜色。劳动本色。”劳动者鲁赤是铁铜人,在这座小小的江心岛上教书,孩子王一当就当了二十多年。心向往这一座小沙洲,我是想去看看鲁赤,看看他和他的孩子们。
一个一个地对着号码,手指一下一下地捺着键,当屏幕上跳出一个名字,是“吴宜生”(病者亲属)三个字,不是鲁赤,也不是周永红,我怀疑我是不是寄错了。汇错了吧,我心里说,就像误诊,但愿是误诊吧。然而机子吐出了汇款凭单。我揣上它回到家不一会,窗外雷炮火闪,大雨倾盆。
他如果活得好好的,难得想到他,不大会提及他。默默无闻的业余作者,如暴雨浇灌下的野草,摇摇欲倒,自生自灭。
鲁赤不是鲁迅。野草都一样。我们都一样。
2010年8月26日常熟 呵呵,好久不见楼主,今日又见楼主大作,一直以为楼主的文风都是严肃拘谨的,今日才知楼主原来也有幽默的时候,令在下对楼主的文章,又多了一份喜爱与瑕想...
期待能欣赏到楼主更多“加料”的文章。 好文章~~~~~234里高手真多~ 真情实感啊
祝鲁赤早日康复 黄泉路上无老少, 草民鲁赤,伟人鲁迅,都一样。不一样的是作品。企盼楼主更多优秀作品 以文知人,楼主心思细腻,文笔了得,望以后能常见大作 生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哪一个更重要(引用:我是一只小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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