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猴子在天堂（之一）
石猴子在天堂大平
一
那一片白墙碧瓦坐落城中，她庄严而不失气派，典雅中透着轩昂，这座建筑叫图书馆。与之相邻的是一座工棚，灰头土脸的活动板房伸到檐下，仿佛愿意为她打个衬，又像一双手想要取暖……
落叶飘零，冷空气尾随而至，像是石书带来的。
老瓦刀般低着脑袋，像旧泥抹一样缩着脖子，他的右胳肢窝夹着书，硬梆梆的硌，就换到左边。书有时比砖还冷硬，石书觉得。他看见自己灰沓沓的旧棉袄，皱巴拉几的牛仔裤，以及带着泥点的运动鞋。常在工地跑，难免不这样。大理石地面依然光滑，墙一惯的白，铝合金玻璃门，两个人迎面，终于撞上了，他看见门里的自己闪了一下，像不好意思似的。图书馆一直漂亮，我一直很落魄。
老保安半蹲着，大盖帽埋得像拱死虫，他用一只手对付一个裤脚，从老鼠灰制服裤里拽秋裤，搞出一截绿肠子，起身跺一跺，牵牵裤腰，仿佛听见，借机放了一泡屁。天冷得什么都缩，拽拽裤脚也能取暖，就像夜里拉拉被角，石书也常这么干。推开弹簧门，用力过猛，贴膏药般地“赏”脸，气得想回敬它一脚。死狗！心里骂，熟人你也咬！老保安也是死的，看都不看，仿佛我是冷风。不打招呼，就算呲个牙也是好的，不拿人当回事，他跟石狮子一样冷！一对石狮子瞪着眼，嘴中含个球，去他娘的球！要是我……要是我偷了书呢？他会怎样？没干过这种事，却总忍不住瞎想。运钞车方方正正，像个奇大的骨灰盒，武装到牙齿的保镖，鹰隼般的眼睛，黑洞洞的枪口，对所有群众怀疑。他娘个球，大家要是一哄而上呢？安份的良民，遭遇无端的枪口，保不准诱发逆反的劫匪。就像她那对奶子，越拿块布罩着，越叫人诱惑得不行。
大厅，过道，通向借阅处。石书往里走。缩着脖子。放几本破书的地方，养一堆狗腿保安干啥，天底下真有傻瓜会下手偷书？石书住里走。二老板常这样忿忿。
石书在这座城市打工，日常在工地间忙得乱蹦，像牌桌上的骰子似的。骰子别名叫猴子。过去他迷好打牌，可是一打就输，表大爷预言：猴子你早晚得没裤子穿啰。他撅起的嘴，堪挂一桶泥，说：您哪，人家有大号嘛。大号叫石书。因逢赌必输，就得了个职位，二老板坏笑着说，猴子当上书记啦！自从搬了工地，工棚和图书馆做了邻居，石书没事过来闲逛。邻里之间，走动走动才像嘛。
他爱上了邻居，迷得舍不得出去。
多好的地儿啊，地面像擦过的镜子，有供你坐的不锈钢椅子，有桌子允许你伏一会儿，还有自动的饮水机。这么多的书躲在这儿，像各色各样的美人，金屋藏娇啊。也不是多么喜欢看书，石书是迷上这里的气氛。这里像山林一样安静，老家的月夜里，静得只听见虫子鸣唱，一个人呆在山林里，听那小兽爬动的脚步声。翻书的声音，比小兽怯怯的步子还动听。这么多的人来这儿，男的和女的，姑娘和小孩，戴眼镜的书生，银发如丝的老人，他们来这儿不为钱不为利，只为看书这一件事，单纯得像山歌呢。
大号叫石书，当年老师给取的，原来我是属于这儿的。
石书借书还书，抱住了梨丢下了桃。满园的美味，不晓得该“吃”哪一本。猴子进果园也是这样。石猴子！石猴子！不乐意这样叫，撅嘴：人家有大号嘛。越这样，人家越喊他石猴子。地上本没有路，喊的人多了，也便成了石猴子。书上这么说，像是劝自己。便不着恼了，高兴地答：哎，哎，他像是喜欢上这个绰号了。稻不杂交打不来，人无绰号不发财。猴子怎么了，石书想，哪个不是从猴子变来的，摸摸屁股骨就知道了！哼，猴子还当大圣呢！
工地上全是活，厨房里全是碗，工棚里全是铺……干活吃饭睡觉，二老板时常教训，一个农民工，除此你还奢望什么！
层层叠叠的铺丛，他窝在铺头上像孵鸡，借来的书“立志”地读，起先书上的黑字还芝麻玉米般老实，可眼睛看着看着就舞爪张牙起来，它们像黑苍蝇撞玻璃似地乱扑，搞得石书很头大。打扑克的：钓主！撬屁眼！手机欢唱：老鼠爱大米，抱老婆上花轿。乱扔的下班球鞋，蹦，脚气是动词。塞耳闭鼻，石书妄图看下去。小灵通叮叮响，二老板是里头嚷：石猴子，砌那道隔墙你害了手吗？他娘的球，给老子返工！石书喂喂了两声，哎哎地答应，拎起工具包就跑，像去救火似的。书被撂在铺上，内急的工友，伸手借个光。
读不下去书，它里面分明有道门坎，高标号的水泥铸的，又硬又陡。他将它折过来瞧，倒过去看，总是找不着。白白的纸，方方的字，堆码起来的，比高标号水泥厉害，反正是有。他反正觉得有。
借书的借阅卡年费一次性缴纳，跟押金一起交。办卡时石书问：要是看得少呢，年费是不是少收？管理员瞥他一眼，管理员很白很漂亮，目光却冷得像水泥。人家反问道：房子暂时不住，可以少付你们农民工工钱吗？好厉害的姐姐，一眼看穿农民工，搞建筑的农民工，难道我脸上写着字？借不借一样收费，使劲地借书还书，不断地跑图书馆，像个织梭。在小吃摊上喝稀饭，咸菜是白贴的，表大爷可着筷头子往碗里扒，爷怂恿石书：猴子，不吃白不吃。学爷好榜样。时借时还，再借不难。让人家看上去挺勤奋的，嗨，反正，她又不晓得我读了没读？何况，她那么漂亮，不看白不看。 大平的文章写的太好了，玉清除了鼓掌外，不敢有任何的点评掺杂其下! 谢谢玉清捧场，欢迎打击，渴望批判。这篇很糙，新生将会在诸位的批判之下……
页: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