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城深雪 发表于 2013-4-26 19:39:05

一江烟花(散文)

      【一】 
  老家其实是没有江的。
  村子中间的那条大河,据说下游是通往长江的,于是从小我便认为,那便是江了。长大后我才知道,那只是一条河。
  大河从村子中间穿过。
  小时候,大家都是住在河的东岸,而西岸,是一条长长的土路,路的两边,是大片大片的田地。
  每年刚过完年,春的气息渐浓。河西岸的那条土路上,野花野草疯长。
  这时,爸爸就会带着我和弟弟妹妹,挎上大大的竹篮,到西岸去挖荠菜。
  过了那座联接大河两岸的石桥,就是绵延数十里的土坡和菜地。在村里人们勤劳的耕种和浇灌下,每一块土地上,四季都是郁郁葱葱,碧绿如茵。即便是寒冷的冬天,每家每户的地里,依旧是长满了绿色的萝卜和麦苗,丝毫没有萧条的景象。
  荠菜是野生的,弯下腰细细去寻找,那鲜嫩的还带着露珠的荠菜,便从草丛中、菜叶下,精神百倍地探出了头。用剪刀轻轻从根部挖取,混合着泥土味的清香,扑面而来。
  荠菜有很多种,叶子也长得不尽相同。有细长的,叶子上带有像波浪一样的花边,颜色是嫩绿的,这样的口感鲜嫩;有叶齿尖尖,颜色是深绿色的,这种虽然吃起来稍稍有些老,但是比较香一点;有贴着地面长的,像被人刚踩了一脚,这种大多比较老,要是油放少了的话,吃起来比较涩……
  这些,都是爸爸一一细心给我们讲解的。
  虽然,现在已经很多年没有挖过荠菜了,但是每次只要一想起荠菜,那不同种类荠菜的样子,生动地浮现在脑海里,仿佛那荠菜,就摆在了我的眼前。
  闭上眼,清香的味道,顺着时光的脉搏,涉着冰凉的河水而来,淡淡地侵入鼻息。 
  【二】 
  我最喜欢的,是每年的梅雨季节,河水上涨得 厉害的时候。
  每到那时,大河里便会有很多从长江里逆流而来的鱼。鲫鱼,鲤鱼,鲶鱼,鳊鱼……都是野生的,肥美无比。
  村里很多人家都是有渔网的,自己编织的,牢固又好用。
  每年快到三四月的时候,爸爸便会把家里的渔网找出来,挂在房梁上,细心地检查着,看有没有破洞,下面的锡块全不全。每当看到爸爸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针一线地补着渔网上的破洞,我仿佛就能看见那鲜活的鱼儿,从渔网争相里跳出来。
  终于开始下雨了,一天、两天、三天……下个十数天的时候,大河里的水开始满了,漫过了河两岸洗衣服的石碣。那横跨河水中间的大坝,也终于阻挡不住了,洪水从上游涛涛而来。这时,便是打渔的最好时候了。
  在岸边找个落脚的地方解开渔网,沿着渔网的最下面,用手将之整理好,握在右手中,用力洒向河中央,待渔网慢慢沉下之后,慢慢将之收起,拖到岸边,那下角的网兜里,便满是白花花的鱼儿。
  我们自是顾不上那地上的泥巴了,逮住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便扔进鱼篓里。脸上和身上被溅满了细细的水渍和泥点,但是,也都不管不顾了。不一会,那半人高的鱼篓里,便满满的都是鲜活的鱼,沉得我和妹妹两个人抬,都有些吃力了。
  于是便开始分工了。弟弟负责将那些打上来的鱼送回家给妈妈,乘着天黑之前拿到街上去叫卖,不一会,便会销售一空。而我和妹妹,则继续跟在爸爸后面捡鱼。
  爸爸和我们之间还有个小小的秘密。
  每次打到大鱼的时候,爸爸都会留起来,藏在鱼篓的最下面。到了晚上回家时,故意当着妈妈的面说:“运气还不错,最后一网还打了条最大的。可惜天已经黑了,卖不掉了,就只好我们自己吃了吧。”
  每当此时,妈妈都露出惋惜的神色,说:“这么大的鱼自己吃,真可惜,要是早一点打到拿去卖了的话,少说也能卖个十几块钱。”
  而此时我们姐弟三个都默契地憋着笑,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妈妈将那条大鱼,做成餐桌上的美味。 
  【三】 
  连接大河两岸的那座桥,在我的记忆里,翻新过一次。在翻新之前,是古老的石墩桥。
  桥面上都是细小的石子,脚踩上去凹凸不平。若是夏天赤脚走在上面,烫得脚底心酥酥麻麻的,像是被滚烫的热吻,亲了一口又一口。
  桥两边的栏杆,被岁月的风霜洗礼了多年,没有一根是完整的形状,都缺了角,还东倒西歪。小时候的我,觉得这大桥真是丑。
  可是若没有了这座“丑陋”的桥,那时我们就要绕好远的一段路,从隔壁村修建的新大桥上过去,才能到河西岸的地里面,去种蔬菜、收粮食。
  夏天的记忆,总是与大桥有关的。
  除了农忙时,每年要从大桥走过,去田里收稻子以外,还因为大河里,有吊不完的龙虾,摘不完的菱角菱菜,还有旱季的时候,村里会组织把桥下面大坝上游的那段河水抽干。这时,大人和小孩子都会挽起裤脚走到河里,捡里面活蹦乱跳的鱼虾。
  若是天气晴好,到了晚上的时候,村里的大人和小孩,在吃了晚饭洗完澡之后,都会带上一把蒲扇,走到大桥上乘凉。
  那时候都没有空调,为了省电,连电风扇也是舍不得开太久的。于是太阳下山了,星星和月亮布满星空了,晚风从大桥上习习吹过,那桥上,便满是出来乘凉的人。
  家住得近的,还会带上凳子甚至竹榻,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吹着晚风,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或者,大人给小孩子,讲一段老人们传下来的故事。
  牛郎织女,五女拜寿,醉打金枝,天仙配,女驸马,孟姜女……这些在黄梅戏里演过的故事,在大人们用家乡话的讲述下,别有一番别样的韵味。
  我最喜欢听牛郎织女,每次奶奶讲这个故事的时候,都会指着天上的星星说,现在的他们,只能隔着这么大的星河,遥遥相望。只有在每年的七月七,才能见一面。
  那些关于爱情的美好幻想,便从这个浪漫而伤感的神话故事里开始了,
  那时候的河水是极清澈的,星空下的河面,泛着点点星光,晚风吹动,掀起阵阵涟漪。那整条大河,像是被洒上了细碎的水晶,耀眼夺目。
  这样的大河,像是一个身材曼妙的少女,穿上了装点着水晶的裙子,轻柔地扭动着柔软的身躯,给站在桥上的人们,带来一段美妙的舞蹈。
  有时候我会想,那河,是不是因为有织女的影子,才会这般的美? 
  【四】  
  冬天的河面是会结冰的。厚厚的冰面,水流静止,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我是喜欢结冰的,因为一旦河面开始结起了冰,很快,就便会下雪了。而我,最喜欢的就是雪。
  爸爸说,在他小时候,大河里结的冰,足足有一尺来厚,人都可以在上面走路。我没有见过爸爸说的那么厚的冰,最多,也只有几厘米厚吧。
  结冰时,会有从冰下面蹦上来的鱼,冻死在冰面上。远远地,看到有白花花的鱼肚子,我们便会蹦着跳着,从家里拿出晾衣服用的竹竿,一点点,把鱼勾到岸边,捡回家,让妈妈做成红烧鱼块。
  星期天的时候,村里的一帮小孩子,每人捡一堆石子和碎瓦块,在河边排排站好,比赛谁扔得远。
  石子扔在滑溜溜的冰上面,“跐溜”一下,可以滑出十几米远,远到我们都看不见。那时,我们都觉得自己好厉害,是个大力士,可以把石子扔这么远。丝毫不知道,那是因为冰的表面光滑,摩擦力小,再加上惯性的缘故。
  可是正因为不知道,那些快乐才会被放大。那时,只需要一颗小小的石子,便会带来一整天的快乐。反而是现在长大了,懂得的东西多了,快乐,却变得越来越少了。 
  【五】 
  五年前,我家从原来建在河东村子角落里的老屋,搬到了河西大桥边上的路旁。
  去年过年回家的时候,我记得是腊月二十四那天,农历的小年。
  家乡的风俗,小年这天,家家户户都要准备一桌子好酒好菜,点上香火和爆竹烟花烟花,还有烧给祖先的纸钱,请过路的神仙,和祖上的先人们,来家里一起过年。
  沿着我家的这条路,都已经建起了一座座崭新的楼房,河对岸的村子里,已经越来越少有人居住了。有的,也都是些孤寡老人。
  村里的年轻人,似乎是要把那个曾经住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村子,慢慢地遗忘了。
  爸爸和弟弟,把摆满了酒菜的八仙桌,搬到门口的大河边。准备好的香火被点着,烧起纸钱,燃起烟花。
  这时,整条路上的人家,也都开始了请菩萨和老祖宗的仪式。
  那天的天气是晴好的,但是风很大。鞭炮声此起彼伏,烟花漫天飞舞。
  我站在门口,隔着这漫天的烟火,看着面前的那条大河,莫名地哀伤起来。
  我想起那个早春的上午,爸爸带着我们在河边的土坡上挖荠菜。累了,我们坐在草堆上。爸爸指着河的下游说:“丫头,这条河的下游,是通往长江的。”我高兴地一下子站起来,踮起脚尖,幼稚地想从河的尽头里,能望见长江。那时候,小小的我心里觉得,这河,就是长江了。
  我怀念那座曾经被我说很丑的石墩桥,怀念曾经在那座桥上乘凉的时候,奶奶给我讲的,牛郎织女的故事……如今烟火那头的那座桥,已经翻了新,铺上了水泥,不再是石墩桥。
  烟花在空中绽放,往事袭扰心头。
  那些小时候的人和事,就像一颗颗带着火星子的烟花,涉过冰凉的河水,落在心头绽放,烫得心口,生生地疼。

青天剑 发表于 2013-4-26 20:14:38

童年美好的回忆,很质朴。

西湾居士 发表于 2013-5-16 06:11:20

情真意切地情景再现了当年!

         问好楼主!你的描叙,让我情景再现了童年的许多美好时光。那条通往长江的河,那座铺满砂子的石墩桥----你的家在哪里?似曾相识!

村口 发表于 2013-8-14 00:27:41

我知道你家在哪了!真实地感叹!这里好多牛人啊!

冰城深雪 发表于 2013-8-15 12:47:14

谢谢楼上各位朋友的到访,一并问候。秋安!

蕾丝霜雨 发表于 2013-8-15 16:51:34

想起一句诗:村桥原树似吾乡

冰城深雪 发表于 2013-8-15 20:11:02

回 蕾丝霜雨 的帖子

蕾丝霜雨:想起一句诗:村桥原树似吾乡 (2013-08-15 16:51) images/back.gif

年纪越大,越是怀念旧的东西,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份割舍不去的故乡情结。问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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