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一场闹剧
一场闹剧深夜。
灯光疲倦。
欧阳县长瞅着白白的墙壁，一脸无奈。一县之长，虽说是大人物里的小人物，却也是小人物的大人物。辖二千三百多平方公里的面积，一百多万人口，也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自当县长以来处理的大事小事却也不少，见的世面也不算太窄，他甚至佩服起自己的一双手，这双手曾被领导称赞为“铁腕”，秉公办事，不徇私情。这是一双握过市长市委书记手，这是一双握过省级领导的手，说出来也许人们不信：当年温总理到本县调研时，这是一双握过温总理的手。这双手大笔一挥，上千万元的项目也就随之敲定；这双手如果在下属肩膀上轻轻一拍，下属就会如沐春风，脸上都笑如春花。这双手哪怕轻轻一挥，全县上百万人就可以在当晚的县电视频道上看到他。就是这样一样可以说呼风唤雨的人今天却是愁眉不展，不为千万项目，不为招商引资，只为一件平时看似小的事卡住了。
“谁他妈的写人民来信了，值得这么小题大做吗？”
欧阳县长很明显有点不耐烦。他是一个遇事沉着的人，越是关键时刻越能拿捏着住，这是他在工作中历练过来的——处事不惊本事。如果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所有的人把目光投向他，目光里写着焦急万分，等着他发话拿主见，但他不着急，他的沉着能把下属逼出尿来，只见他眉头紧锁，大脑如同电脑一样，调动每一个脑细胞，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案，最后往往是出语惊人，做出断然决定，令众人钦佩得五体投地，连声赞叹：高明，高明啊！
但这封人民来信却难住了他，信是直接写到市政府的，内容反映的是本县有几个镇中心校校长职位一直空缺，旧任校长已下文退休，而新任校长迟迟不能到位，导致权力真空。虽然旧任校长仍主持工作，但可以说是人浮于事，把盘子扶下来，基本上不管事，谁愿意在着骨节眼上得罪人，致使中心校人人都能做主，个个招待来客，今天张三拿一张发票，明天找一纸条子，同意报，准报，大笔一挥，造成国家集体资金大量流失……
欧阳县长知道反映的是事实。暑假期间，县人事局通知教育局组织一批中心校校长到九寨沟旅游一趟，这是年年都有的例行公事，其实就是变相的退休通知，每个参加旅游的中心校校长都心知肚明，干了这么多年革命工作，临收场就这么“光荣”一回，谁也没有意见，校长们也乐于享受，这等于是最后的晚餐。但新校长迟迟不能到任也不能完全怪我欧某人，首先是通知开人代会期间为了维稳，暂时人员一律不动。后是本县县委副书记何润泽被双规，各级反腐机关调查取证，上上下下，络绎不绝，搞得人焦头烂额，疲于应付，这人事调动的问题就被搁置了。我欧某人也知道国家资金流失，但问题有个轻重缓急，服从大局，听从上级领导安排。
“他妈的，现在人官瘾怎么这么大，县委各大班子都有推荐人选，让教育局推选几个候选人，他妈的一下推荐几十来过，不知收了人家什么好处，却把皮球一起踢到我这儿来了。”
欧阳县长怨气在心，他是一位较为儒雅的县长，很少出语不文明，显然是内心烦躁。什么时候把教育上的人事任免权收到县政府的，他不记得，但他知道不是在自己手上，大概是前任，或前任的前任。这哪是把权捏得紧紧的，这是把钱袋子捏得紧紧的。要想富，动干部，这几年他也是有体会的。人事权掌控在手中，人就会找上门来，谁空手来讲白话。唉，现在的官场不反腐还真的不行了，怎么就越反越腐了呢。何润泽双规，本县下来了一大批，搞得人人自危，如坐针毡，如履薄冰。难怪李真说：我在台上的时候，要谁上谁就上，现在我在台下，想谁下谁就得下。他妈的，这顶乌纱帽有时就是紧箍咒啊。
县局推荐的人选都能搞定，他可以进行考察考评，按人员所在岗位工作实绩打分，依据分数高低任命，公平公正，至于在评分细则上做点倾斜，那是对事不对人，无可厚非，想叫谁上还是在场面上过得去的。现在竟然半路上杀出程咬金，市委冯主任和省政府仝主任打来电话，举荐了两位人选。这么大芝麻官，值得到省市里找人，真他妈的八代没过官瘾。
怨归怨，恼归恼，问题终归要解决，市政府督促要“立办”，三日内汇报市政府。今天已是第二天了，昨天召开班子会议，说明了情况，在座的一脸诧异，立即晴到多云，流露出失落失望，似乎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欧阳县长是看在眼里的，征求大家意见时，有的低头不语，有的相互小声嘀咕，说不定明天还有可能找到中央了。但最终都把目光投向，很显然：事情到这个地步，你看着办吧。
灯疲倦地亮着，陪伴着主人。深夜的气温明显下降，欧阳县长用足手劲把烟蒂摁灭，将茶缸里的茶渣倒进纸篓，似乎是与过去做一次决裂，然后坐进沙发，他不想多考虑也容不得多考虑，他的脸上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这是苦涩的笑，无奈的笑，也是自嘲的笑。他摇了摇头：好，就只有这样了。
第二天上午十时（也就是市政府督办的第三天），会议在县政府小会议室举行，参加人员有县长欧阳建、副县长王树东、李自昌、秘书长沈佺、办公室主任钟社鸣等。与会人员坐定，欧阳县长打招呼关掉一切通讯设备，不录音，不摄像，不登报，不上会议记录，会议记录以后补上。招呼打过后，欧阳县长从他的身后拿出一个包，从包里拿出四个信封。本来不上会记录大家就感到今天会议不同寻常，又看到欧阳县长拿出信封更觉奇怪，这可以说是一反常态，众人大眼望小眼，不知他葫芦里装着什么药。欧阳县长却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因为他昨晚已经想好的对策，他就是这样，一旦主意已定，就不显山不露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四个信封写着四个人的名字，他拿一个在手中掂一掂，王县长，这是你的。接着：李县长，这份是你的。沈秘书，这份是你的。钟主任，这份是你的。四个人接过欧阳县长的“礼物”，个个面面相觑，都没有打开，也都猜到这信封里装的是什么了。惊讶地问：欧阳县长你这是做什么呀？欧阳县长在自己的位子上坐正，清了清嗓子，打开了话匣：
同志们啊，中心校校长一事到现在迟迟未能定夺，导致权力真空，造成国家资产资金流失，我们做领导的应承担主要责任。市级领导责令三天内解决，这已是第三日了，退休的校长也在嚷嚷，说文已经下了，帽子还戴着，名不正言不顺呀。这些老校长们哪是名不正言不顺，是怕担担子呀，平稳过渡最好，如果有什么责任他们不愿意担呀，也担不起。事捅出来，我们也担不起呀，问题还是尽快解决好。各位干了这么多年革命工作，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清正廉洁，要永葆晚节啊。何副书记出事，全县上上下下受牵连的竟达百余人，痛心啊痛心。说到痛心欧阳县长故意把“啊”字拉长了声调，顿了顿。我们还能坐在这里开会，表明同志们廉洁自律。廉洁自律，不容易啊不容易。今天欧阳县长喜欢大发感慨了。我劝同志们在这风口浪尖上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你们的信封是自己的请留着，从哪里还让它回到哪里去。谁要截留，到时候吃不了兜着，不能说我没打招呼，现在可是人人自危的时刻，网络这个东西是需要管控管控了，网络反腐是好现象，但网络存在大量失真信息，上次某县县委书记不雅照闹得沸沸扬扬，结果查实是移花接木，信息上线人网上公开道歉，但造成的负面影响不容低估啊。
欧阳县长呷一口龙井继续他的讲话：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歪，如果我们影子也正不更好吗？无欲则刚，人到无求品自高，不要既想当官又想发财嘛。今天我们断了所有的欲求，公事公办，实事求是，把中心学校校长几个位子给定下来。大家有什么好计策献出来，我们讨论讨论如何解决。说完，欧阳县长呷一口茶，把目光投向其他四位。
“让教育局把各人的材料报上来，还是考评合理些。”沈秘书递上一句。
“那不如让教育局裁定，报上名单备案就可以了。”李县长说。
“如果让教育局裁定，这人事权放下去容易收上来难呀”钟主任如是说。
“老王，你看呢？欧阳县长看王县长低头不语，于是提个醒儿。
王县长的喉结蠕动了几下：“现在报材料时间也来不及了，何况每个候选人都在本身岗位上干了多年，有较为丰富的工作经验，有较强的管理能力，他们应该各有千秋，都能胜任中心校校长这一工作，一是还真难以定夺，不好取舍啊。”
大家把目光又一起投向欧阳县长，所有的人都发言了，该他拿主见了。欧阳县长真的做到了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他先让大家表态发言，在意见不统一等待他的答案时，他总是不紧不慢，让大家把目光聚焦到自己的脸上，方能显示自己举足轻重。欧阳县长开口了：
各位说得都很在理，看材料考评时间恐怕不允许了，让教育局直接解决也怕时间仓促，难以把握，再者，如果造成工作失误一时无法挽回。王县长说的对，每个候选人都有能力，也有经验，制定考评细则也存在偏向，市领导省领导都不好得罪，这顶乌纱帽有时真是紧箍咒啊。
所有的发言都得到肯定，但所有的方案都被否定。这欧阳县长今天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有话就直说呗，玩什么“曲线救国”呀！其他人心里不免嘀咕。
欧阳县长呷一口茶，继续说：我们今天索性来一次绝对的公平公正。
什么绝对的公平公正？别人的脸上都打着大大的问号。
这次会议只有我们五人在场，谁传出去谁负责，最起码对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好处。欧阳县长越说越玄乎，大家有点读不懂眼前这位县长了。
“欧阳县长，你就直说吧，你的决定就是县政府的决定，我们坚决拥护。”沈秘书说。
“说吧，说吧。”其他人的目光都在催促。
你们把所有委托人的名字报上来，我们不偏不倚，抓阄，怎么样？欧阳县长神秘地说。
“？”
这句话真是重磅炸弹，人们吃惊非同小可。但立即就全部赞同，原因很简单。如果按考评或什么的，县长把细则稍作倾斜，神不知鬼不觉，人员就落在他手中的名单上。即使知道，也不好说出来，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这抓阄，倒还有一点希望，一线转机，必定还有概率在，像那样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各人都打着自己的小九九，但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大家想到一起来来了，所以欧阳县长的提议是全票通过。
大家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抓阄法？
大家把所有名单提出来，沈秘书写在一张纸上，编上序号。然后将编号写在小纸片上，沈秘书写，我拣，老王拆看，钟主任记录，老李监督，怎么样？这样公平公正吧？结束后，沈秘书补好会议录，形成书面材料，做好上报和通报工作，晚上在“碧云天”酒店。
大家紧张而又快乐地忙活开了，报名的报名，裁纸的裁纸，登记的登记，有说有笑，个个兴奋，甚至亢奋，浑不似以前会议的紧张和压抑。三个缺额，报名候选人数五十二人。但机会均等，人人无话可说。
第二天，网上出现一则新闻，标题是：县政府内上闹剧，提拔人员用抓阄。 县政府内上闹剧，提拔人员用抓阄。
这标题一出，肯定会火。 顶一下。。。。。 欣赏了。要想富，动干部，官场定义。有的官位没捞到，反弃一根绳子。 一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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