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那树、那花、那桃
那人、那树、那花、那桃五月，是桃子成熟的季节。满街的桃子掺和着覆盖桃子的荆条散发出浓郁桃味的温馨尽收鼻底，沁人肺腑。我渴盼闻其香、嚼其味的感觉还是那么强烈、浓厚。虽没有儿时垂涎欲滴的模样，心却不油自主的一阵颤栗、肌肤一阵抽搐，一种回肠荡气的震憾、守望失落的忧伤撞击心头，双眼不禁涌出凄楚、酸咸、滚烫的热泪。那人、那树、那花、那桃······
听母亲说，我能大口大口地吃饭就狼吞虎咽地吃桃，从桃子上市一直吃到桃子罢市，从来没有厌恶的感觉。在物质十分稀少匮泛的年代，我能有此口福，是因我家的好邻居黄老爹家有一片桃园。真是上苍对我的馈赠了。
我家老屋坐落在又宽又高的河堤上，这里曾经是南庄田、北庄地的好地方。门前是近十亩的荷塘，屋后的小河是西通汤沟河、东入陈瑶湖的支流。与我家相距不过十米是黄老爹家，他家门前的堤坡上是一片桃园，几十棵桃树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冬日避风朝阳，温暖如春；夏日绿荫如盖，凉风习习。农闲季节，茶余饭后，老人、青年、男人、女人都喜欢在这儿谈白聊天。黄老奶倒茶端凳，亲亲热热；黄老爹道古说今，十分健谈。
我依稀记得，这里是我孩儿时代天然的游乐场所；储藏快乐、幸福美梦的天堂。和我一道玩耍的是黄老爹、黄老奶的孙女，她比我大二岁，我叫她“桃子姐姐”。她在五、六岁时离开父母，从城里来到乡下跟爹爹、奶奶生活。我告诉她城里孩子所不知晓的捉蟋蟀、斗蝈蝈的游戏，她就给我许多很好吃的食品、没见过的玩具。后来，我们一起上学读书，坐同一张课桌，用她的学习用具，她待我如小弟弟。谁惹我她会反唇相讥、甚至大打出手，同学们都很怕她。她家出身好，父母又是城里人，乡下孩子怎敢与她争高下啊。
五月，桃子熟了。我们相处得更融洽，又红又绿、又大又圆的桃子是我们放学后必作的“功课”。唤一声“姐姐”得一个桃子，谁不叫得亲亲热热、高高兴兴。
小学毕业那年，学校请黄老爹作“忆苦思甜”报告，我才约略知道：老人家祖居山里黄栗山，因儿子曾经是新四军通讯员而屡遭国民政府捉拿，老人不得不四处逃反，流浪乞讨。后来在我们村庄打长工、短工度日。后与我的祖父投缘、相处甚洽，就在我们村庄落脚了。解放后，儿子把两位老人接到城里，黄老爹不习惯在城里的生活，又回到乡下居住。
我家成份不好，算是“四类”分子吧。父亲在外地工作，大队召开的“四类”分子会议，母亲都要参加。特别是晚上，母亲走了，我带两个弟弟在家非常害怕。我家的老屋是曾祖父留下的椽舫立柱结构的四合院，大且空旷。屋顶小瓦.稀稀拉拉，能看见天上的星星。哪个墙角里有一丝响动就让人头皮发麻，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也记不清楚有多少个深更半夜，我带着两个弟弟敲开黄老爹家的大门；桃子姐姐也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来我家作伴，等我母亲归来。在那造反有理的岁月，黄老爹让我们家把含有封、资、修的家具搬到他家，以免造反派收缴到大队部。有黄老爹支持，我母亲的胆子似乎很壮，在搬东西时也让我和桃子姐姐打下手呢。这时母亲的怨忿似河堤决口，对老祖宗的控诉滔滔不绝：就看他有这么点本事，置田置地置家业，让儿孙吃苦、作孽、受罪。那时，我就有“另类”的感觉，受人岐视的自卑在心里埋下深深的烙印。惟有黄老爹一家人不这么看，老人总是说：你家祖上好，厚道、不欺人。桃子姐姐也像亲姐姐一般待我，我若与别人发生冲突、口角，她大胆相助、极力呵护，非要斗胜才肯收兵。
小学毕业推荐上初中，又让我赶上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们上学放学。母亲向生产队长求情，让我放牛争工分。但是放牛都要根正苗红的主儿。这等美差我家是摊不上份的。我只能在家看门，就整日跟黄老爹在桃园游荡。黄老爹看不过意吧，在大队书记面前再三肯求。我在开学后一个月，又走进了教室，和桃子姐姐坐在同一张课桌上。那时年龄尚小，不知道失学的痛苦，只晓得整日贪玩。我曾对黄老爹说：不读书还快活些，我帮您看管桃园吧。
黄老爹家的桃树是六零年栽的，也有十多年光景了。据说在五八年吃大食堂时，食堂柴火不够，他带头响应政府号召，把屋前屋后的杂树全砍了，给大食堂当柴火烧。接着又遇三年自然灾害，老人家也饿得头晕眼花、手脚浮肿。春荒饥饿的痛苦又让老人想到四、五月青黄不接时的桃子。老人家从老家黄栗山驮来几十株桃树苗栽在门前的堤坡上。他说：桃树栽下易活，三、五年就可结桃。再遇灾荒可以充当粮食填肚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桃树长高长大，仙桃挂满枝头。为防牲畜侵扰，偷鸡摸狗者偷桃，黄老爹又在不临水的三方挖掘两尺多宽的壕沟，并用土垒起土埂，用树丫、野蔷薇刺扎上栅栏。进入桃园的门与家门相对，不走园门你是休想入内的。
下桃子的日子，黄老爹家可热闹了。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上下村庄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用淘米箩拎小麦来换桃子。老人总是给人多一些，人们会连连称谢：“您老这是卖一半送一半啊。”在我们圩区方园十里见不了几棵桃树，黄老爹的几千斤桃子要不了几天就卖光了。
桃子姐姐和桃树的年龄一样大。她和爹爹奶奶一起生活那年，桃树就结桃了，老人说这是孙女命好的征兆，就管孙女叫：“桃子”。还说随意起唤小名会少病少灾易养易大。老人很疼爱孙女，桃子姐姐要“月亮”老人不会摘“星星”，对孙女的百依百顺，我们小时好生羡慕。黄老奶把桃核的棱角磨光，用锥子在桃核的一端镂刻一圆孔，用红绒线串上，系套在她颈上当饰物。我很好奇她颈上的“项链”，时常用手摸，感触这凹凸不平、洁净光滑的核桃，就像吃了仙桃一样美滋滋的。后来才知道：佩带桃核像征主人长寿安康，预示幸福吉祥。与真金真银的项链一样能避灾避邪呢！
那时上学读书，从来没有家庭作业。我放学后就丢下书包跑到桃子姐姐家玩，黄老爹手上总是不离一把小铁锹，既当拐棍又是他劳动的工具。桃园四周的垃圾都让他清理到桃园内的粪池内。要不就用小铁锹在篱笆四周的土埂上修修补补、敲敲打打。每年春天他就在野外挖一些野蔷薇栽在篱笆的稀梳处，让篱笆更扎实、更牢固。我和桃子姐姐帮老人递这递那，也忙得滋滋有味、不亦乐乎。
春暖花开的日子，只一夜功夫，桃树上粉红色的花朵伸展开粉红色的花瓣遮住了指尖大的绿叶，缠裹在细细的桃枝上。整过树冠像一团火，红红的、艳艳的。每一根桃树桠就是一根伸直的花环，疏密有致、交错有序的斜插在树冠上，又似一炷火焰，往上直窜。微风乍起，起伏跳跃，如燃烧的火焰，染红了桃园。这时的桃园，一般人是不能轻易进入的。黄老爹说：碰落一朵桃花，就少了一个桃子。我和桃子姐姐只能尾随黄老爹身后，踮着脚尖在桃园里蹑手蹑脚行走。生怕睬碎落地的花瓣、震落树上的每一朵桃花。偶有一、二片渐趋枯萎的花瓣落在桃子姐姐身上，我就小心奕奕地捡起来，放在鼻前闻闻嗅嗅，有时从地上捧起洁净的花瓣撒向桃子姐姐，说：“这花儿像你呢？红红的、艳艳的、······”
“你瞎说，就不让你进来了······”桃子姐姐一生气，就更像那桃花、像那成熟的鲜艳的仙桃。
我真的不敢吱声，心却突突地跳，似有小鹿在乱冲乱撞。是胆怯还是害怕？是喜欢还是爱慕？一种莫名其妙的滋味在心头萦绕。
一夜春雨，桃花落尽，桃树疏朗清爽些许，树枝与叶柄间黄豆粒般大小的嫩桃挤挤挨挨。翠绿绿、毛茸茸、粉呼呼的。黄老爹就让我和桃子姐把一地的桃花扫到树根旁，用细土覆盖。老人说，花瓣腐烂了，可供桃树营养，让桃子长得又大又甜。怪不得，我时常疑惑：凹凸皱裂、沟壑交错的树干上古铜色的树皮、犹如病入膏肓的老人能开出这么鲜艳的花？结出这么香甜的桃？哦，是因为有黄老爹精心伺侯，有这一方沃土滋润，就能托起一树桃花、一树仙桃。
五月，桃子成熟了，下桃子这一天，黄老爹分外高兴、忙碌。那怕是过路的陌生人他也会捧上桃子让人品尝。这时老人是一脸的微笑，满脸皱纹的沟壑让幸福快乐希望抚平，是那样舒坦光亮。我和桃子姐姐也窜上跳下，像猴儿登梯攀树、摘桃、装篮、搬运。还安老人吩咐，给左邻右舍送桃。
这一次，桃子姐姐挑了几个又大又圆的桃子递给我：“这几个给你，吃完自己挑······”这几过桃，大小均匀、颜色一样，像孪生姐妹，分不出异样。每个桃红绿颜色各占其半，红的红得透亮，透过红皮，内藏晶莹透明的桃肉似乎能清晰的辩别桃核的纹理脉络；绿的绿得青翠欲滴、光洁润滑，像猫碧绿的眼珠让人不能触摸。也不知怎的，忙碌了一天，不向往年，不知其饿没一丝食欲。有一种别样的滋味在心间侵蚀缠绕；有一种别样的冲动在血脉中汹涌喷张······
我把这滋味凝固在桃核上，选择最好的桃核，学黄老奶的样子，也精心制作了一枚桃核“项链”送给桃子姐姐。让她再套在颈上，套住生命，套住美丽，套住希望。
这年署假，黄老爹病了，卧床不起，我母亲及左邻右舍都去看望。老人家始终记挂他的桃园，要我和桃子姐姐看护，不让牲畜遭蹋。有一天，桃子爸爸、妈妈回来了，她告诉我：她爸妈是来接爹爹、奶奶到城里去住，明天就走。她解开左手腕的袖口，伸出洁白、浑圆、粉嫩的手腕轻轻地对我说：“我将你做的桃核‘项链’的红线绳剪短，套在手腕上作‘手镯’，漂亮么？”
她顿了顿：“再给我做一个，套在这手腕上”她轻抬右脚，左脚尖着地，高高举起右手，旋转好几个三百六十度的圆圈，气喘吁吁地说。
她的又黑又粗又长的发辫随着旋转的力度向四周甩出好几个圆弧，像雨巷中撑起的伞，像荷塘中亭亭的荷。柔软、柔韧的发稍扫到我的眼角，抽打得生痛而眼花缭乱，她咯咯地笑了。我手捂双眼，从指缝中觊觎眼前亭亭玉立的那是桃子姐姐，简直就是仙女来到人间。红朴朴的圆脸像绽放的一朵朵桃花，摄入我春心萌动的心田。她要走了，她真的要走了么？
她真的是桃园仙境里的“桃花姑娘”又要回到她的桃园仙境中去了······
这一夜，我怎么也不能入睡。我又挑选一个个最圆实、纹理最清晰、最细密的桃核，小心打磨、精心雕刻做了一个很满意的“桃核手镯”。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匆匆跑到桃子姐姐家门口，大门紧闭，一快红布包裹的铁锁挂在上面，红布头还在轻轻的摆动······
桃园静悄悄，桃树也黯然失色、凄凉些许。惟有树干上像琥珀一样的桃油晶莹透亮、厚实凝重，似母亲目送子女离家时流下的老泪。
桃子姐姐走了。后来听说，她又随父母移居北方城市。一直挂念，她那儿是否见到桃树？看到桃花？品尝到鲜桃？
我多么想，把我每年珍藏一枚，现有三十多枚的桃核邮寄，在她生活的地方栽种，让她吃上鲜桃，齿生桃香；让她拥有像桃花一样鲜艳妖娆、阳光绚烂的微笑。 这写的太像我家门口，写的生动，还以为身临其境 想念桃子姐姐吧，买几个鲜桃去看望啦 为生命里携带那儿时的鲜活记忆加分，美文！ 桃子姐，你看到了吗……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 那一年，那一天，那个你，那是我。仅限于那时记忆。 那月，那年，那心，那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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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飘香:这写的太像我家门口，写的生动，还以为身临其境 (2012-09-04 15:14) images/back.gif那我们是邻居啦。多多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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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天空:桃子姐，你看到了吗…… (2012-09-04 18:39) images/back.gif她还真的看到了。我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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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猫的鱼: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 (2012-09-04 18:47) images/back.gif也时常常在梦里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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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那一年，那一天，那个你，那是我。仅限于那时记忆。 (2012-09-04 19:03) images/back.gif这一日，这一时，纸上字，书上文，只在网里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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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依旧:那月，那年，那心，那情， (2012-09-05 02:46) images/back.gif这夜、这月、这影、这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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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草:想念桃子姐姐吧，买几个鲜桃去看望啦 (2012-09-04 16:25) images/back.gif书里传情、网上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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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湾居士:为生命里携带那儿时的鲜活记忆加分，美文！ (2012-09-04 18:26) images/back.gif谢谢。旧文，撑撑门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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