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声何处
很突兀也很自然,我所栖居的山乡,今夏蛙声不再。 i千年前,“青草池塘处处蛙”,十年前,也是“听取蛙声一片”,青蛙合唱团火爆春夏,可是乡居十年后,蛙声日渐稀少。漫步乡村,夏夜里蝉鸣依稀,虫声阵阵,蛙声却迹近绝响,这让人不由想起儿时热闹的夏夜……
儿时的世界,那些绿皮黑点的青蛙们,不是绝望地躺在精美的餐盘里,不是胆怯地行走在大地上,而是游弋在稻田深处,吞食着虫子,或者神气十足地蹲在一片浮萍、一顶荷叶上,引吭高歌,累了,跳下水去,在碧波中舒展着漂亮的泳姿。到了夜晚,尤其是夏夜,蛙声如鼓如歌,此起彼伏,鲜明热烈,绝不聒噪,世界犹如大同。听久了,沉醉于蛙鸣之中,再来点繁星,或者如水的月光,乡村之夜大为增色,炎暑之气果然一轻。这时如果走到田畈,脚步声会惊起一地的青蛙,蛙们乱跳,这些精灵甚至会跳到你的脚背上,然后带着夜露的凉意跳走,附近的蛙们也一齐缄口,不过,不出两三步,蛙声又起,合唱又恢复了。
对那时的蛙们而言,天地是自由的,人类是安全的邻居,无须畏惧。儿时,书本告诫我们,青蛙是益虫,大人们也告诉我们,杀青蛙是有罪的,这罪不是世俗中的罪,而是生命轮回中的罪。所以那时肉食极少,也没人打青蛙的主意;再说,水里的泥鳅、野鱼也多着呢,孩子们找一个小水洼,淘淘摸摸,一碗喷香的小鱼就来了。但青蛙也还逃不了被顽童捉弄的时候,青蛙是孩子们的玩伴呢。从蝌蚪到青蛙,那魔术般的变身,在缺少玩具的孩子们的眼里是何等神奇啊!小黑点似的蝌蚪,骨嘟嘟的,惹人怜爱,顽童们常找来玻璃瓶装入蝌蚪,看着小黑点在瓶中出没,妄想养成一只只家青蛙,结果成了一瓶臭水。等小黑点变成拖尾的小青蛙时,顽童们又会对那变化神奇的尾巴发生兴趣,尾巴变没了,顽童们又会用线系着青蛙的腿进行比赛,看谁捉的青蛙蹦得快跳得高。那稀疏或茂密的青草丛,成了青蛙与顽童争斗的世界,没有杀伐,却有戏谑。至于青蛙的亲戚--蟾蜍,虽然有着月光贵族的身份,被多少诗人讴歌,但在孩子的眼里,却是丑陋无比的妖精之类,常常遭到土块的袭击。总体而言,青蛙的乡居还算是诗意的栖居,被戏谑也是生命的一种烙印,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也不例外。有时我想,我们应该向那个善良的年代致敬,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工业文明展示着美好而温情的面纱,庄稼人眼里既有收获的希望,心中又有可媲美星空的道德;当然,田野里的生命之歌也分外嘹亮。乡村的生活,悠悠然而脉脉含情。
其后便是一场文明的洗礼,人已非,物亦非。那些穴居田野的邻居们开始遭殃,先是粉尘或水剂状的剧毒农药洒进水田,被太阳温暖的田块漂起一层层的泥鳅黄鳝,灰白的肚皮令人触目惊心。等到它们的营养价值被饕餮者发觉,又是一场场的捕杀高潮,从黄鳝到蛇,再便是青蛙,泥鳅也未能逃脱,它们的身价也年年升高,近年来更是有价无市,市场上号称野生的大多是人工养殖的激素产物。田野的歌声凋零了,美食的资源衰竭了,虫灾更严重了,农药效果失灵了,似乎到了停手的时候,最起码,为了饕餮者的胃,也应该让蛙们休养生息。然而贪婪是怪兽,一经成形便难以停止。夏夜里,头顶矿灯的猎手们仍在搜寻灭顶之灾下幸存的零星蛙们,或者穿上皮裤,背上电瓶,将捕鱼器刺进水中,将小虾小鱼捕起,那“吱吱”的电弧甚至将散落在水里的鱼卵毁坏。比起涸泽而渔,今人们的贪婪与蛮横更是达到顶峰。
“青蛙青蛙叫呱呱”,这曾经是乡村幼儿识物的启蒙教育,听着繁密的蛙声,小小人儿会逐渐认识那披绿袍的大眼精灵。如今蛙声不再,将来这山村的孩子,会不会认为夏夜繁星下的青蛙合奏曲只是一种传说呢?一如那悠久的神话。 人啊,可能成为创造世界、毁灭地球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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