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自古爱莲，往事并不如烟

日暮乡关客 · 发表于 2018-1-11 23:3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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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周家的枞阳好家风-----

往事如烟。总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涌上心头。总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梦回那万里之遥的故乡，梦到我那白发苍苍的父母双亲。
老父患老年痴呆症已经三年多了。2016年的深秋，我和三弟陪着老父在莲花湖公园散步，遇上父亲的老熟人，人家说“哎呀，你爸爸当年多能干呐！”。父亲还知道和他笑笑，但是已经不认得人了。现在他已经忘记了一切，我却是很努力地想记下。于是写一些文字，来记下我的老父亲，记下我们家的往事，记下我们家的家风。

我们家是枞阳鹞石周氏。据地方历史学者的考证和《鹞石周氏支谱》记载，是周文王、周武王、周亚夫、周瑜和周敦颐的后人。周亚夫的细柳军营和周敦颐的爱莲说是我们周家自古以来的家风，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文武兼修，都要做君子。“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鹞石周氏是金辽肆祸、宋高宗南渡时，为避兵乱，由江苏宜兴迁来。一世祖文一公迁到铜陵凤凰山，三世祖正三公渡江到古桐城清净乡鹞石山下杨都湖畔（现为枞阳周潭镇，三公山下枫沙湖和陈瑶湖畔）定居。数百年来在这里耕读传家，文武兼修，是枞阳有名的大家族。家乡枞阳是老桐城，文学戏曲在左，武术美食在右。东乡尚武说的就是我周家和章家的事。枞阳东乡武术是国家体育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安徽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周潭是世外桃源般的一个小镇，周潭大山村是远近闻名的生态村（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四海八荒的人们都喜欢她）。

枞阳的历史文化名人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周家看起来很低调，据说那是因为祖上的老太太希望后人人丁兴旺，过着国泰民安的老百姓的好日子。于是在两处风水宝地里，挑选了能够有一斛芝麻人那么多后人的那一块。桐枞家族，有着扯不断的血脉情亲，许多名人的母亲和夫人是周家姑娘，老师是周家的先生。譬如正在推出的大型廉政题材黄梅戏《御史夫人》，左光斗的御史夫人和御史母亲都是周家姑娘。清代名臣张廷玉也是当地周氏外甥，理学大家周大璋和张廷玉之间关系的故事很多。无为县的民族英雄戴安澜的母亲和启蒙老师也是周家人...

枞阳县城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很小，只有三四万人口。我的父母周美根、周应云和我兄妹四人认识的人很多。那年我考上合肥工业大学，三弟考上南开大学，在这届枞阳中学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大哥刚刚结婚，大嫂的父亲马东来是山西人。马老小的时候，村子里的人被日本鬼子杀光了，十来岁就参加了八路军，是县里的老文化局长。那一天老人到我家和我的父亲喝了些酒，高兴的不得了，两个人亲家长亲家短的互相称呼着。马老想着亲家的孩子多，顺手就拿出好几千要送给我爸。要知道那时枞阳人的工资才只有两三百元一个月，这一幕我是至今难忘。现在我在美国新泽西从事制药行业的数据库研究和开发工作，三弟在广州省级机关工作，家庭都算是和美幸福的了。

我的父母是三代贫农。我爷爷是个小泥瓦匠，没有文化爱喝点小酒，我小的时候爷爷就去世，印象有点模糊了。“穿钉鞋、戳拐棍，把稳又把稳（稳上加稳）”是老人家留给我们的家训。父母亲都是解放初期，十六七岁就参加工作，由于家庭出身好，是那个年代国家重点培养的苗子。据说父亲很早就是县里的办公室主任，60年代初又被送到空军航校培养。广州军区想留他，安徽省里也曾经下过调令，由于热爱家乡，他都婉拒了。父亲回到家乡先后做了十几年的长安公社和团结圩公社的主任（现在那里都是枞阳县城的一部分了）。我小姑爷爷孙长久也是一位老革命（老红军还是老八路，我记不清了），可能是枞阳第一任的副县长吧。文革中他受到冲击，造反派要来抄收他的房子。父亲很是生气，厉声地反对这样做，并说“你们可知道他是我的什么人？！”。我小姑奶奶不知道情况，误以为我父亲没有保护他们。这件事父亲不说，他们家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了。
中国科学院院长，国家科委主任，国务院副总理，国务委员方毅的夫人殷生是长安公社的人，她的弟弟在文革中也受到冲击，被打回了家乡。我父亲也保护他，让他做了教师。
我还记得四岁时，我随着父亲去合肥见何爪子（安徽有名的老革命，省文史馆馆长叫何东初，外号何爪子，枞阳人），为长安公社申请，办一个炸药厂。我印象里是何夫人看到有家乡来的小孩子，很高兴很热情地赶紧去拿好吃的，我在何爪子家吃了个苹果。父亲带的人们把我架在肩上，走在淮河路的江淮大戏院前，去逍遥津的一个石头大象上滑滑梯。大家伙都特别高兴，可能是事情办成了。淮河路逍遥津那一带在我上大学时还没有太大变化，回想起来，有些历历在目。那天晚上大家在我姑父家里吃饭，我打碎了个碗，瞟了眼门边的姑父，觉得他有点严肃（其实是小孩子的瞎猜而已），于是吵着让父亲赔一个。大人们不知道孩子的心理，都夸我懂事。
父亲在长安还重建了宏石中学，推荐了一大批人参军上大学，旗山烈士陵园里烈士们的遗骨也是那时候他带人收集掩埋的。
1983年父亲在团结圩，那一年发大水，我家兄妹四人都还小，家里还有80岁的老外婆。那一年的水太大，我家很快就被淹到小腿深，几个小孩连忙帮着妈妈，搬家到了粮食局二楼的办公室。有一天，突然发现水退的很快，很快就有人急促的大喊“鲟鱼破圩了！”。我们赶紧跑到楼上，很快就看到对岸的鲟鱼破圩了，水声很大，还传来大人小孩的哭喊声，吓人得很。可是父亲在团结圩很长时间都顾不上家，整天整夜的在堤坝上。当时的省委书记省长也来枞阳视察，给以精神鼓励。可是那时侯国家还不富裕，缺乏救灾物资，用后来父亲的话是“一根火柴枝子都没有”。最紧急的时侯堤坝上有了一个缺口，父亲当机立断，征用一艘附近的机帆船来堵住...
如今父亲已经是忘记了一切，生活不能自理。主要是靠我老母亲和从粮贸公司下岗十来年的小妹来照顾，三年多了，可真是不容易。我们兄弟几人想帮忙，也是没有时间，心有余力不足。只能是人人都出一份力，只为了这个和睦美满的大家庭。

我在枞阳这个小地方长大，小时候也不知道外边的世界。从来就不知道用功，浑浑噩噩地长大了，因此我的道路并不是那么顺利。我说出自己的故事来，是希望和家乡的后辈青年们共勉。
我是枞阳小学里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但是体育不好，爬杆子不行，马老师就托着我的屁股让我爬，去拿三好生。四五年级枞川小学并过来，立马有小伙伴告诉我，有个人是那个小学的第一名，我笑一笑很是自负。我小学毕业的成绩在枞阳中学里是第一还是第二吧，校长见到时摸着我的头，对我的父母夸赞，这孩子以后是大学生的苗子，会很有出息。于是自鸣得意，有一天我突发奇想，觉得以后没有时间玩了，于是从此逃学逃作业。枞阳有的是山和水，我就经常和小伙伴摸鱼捞虾逮螃蟹，书包也掉了两三回，以至于学习成绩一路下滑。初三分快慢班，我成了差班里的好生，那时才知道我应该要收拢一点玩心了。
大学里接着玩，因为我实在是喜欢陶渊明的很。和几个乡夫村老话话桑麻，采菊东篱就是我上班以前向往的日子。毕业后的那年夏天回枞阳，在青山石屋寺里抽了两根签，好像两个签的意思还差不多，看起来特别好，有点出将入相、大富大贵的样子。让几个同学羡慕了一阵子。“昔日洛阳苏季子，秦邦不对魏邦求...”，现在看来，冥冥中似乎告诉我，现在应该是在美国吧。
我刚刚上班就是在合肥荣事达集团的老厂区下车间好两年，注塑车间又苦又累，没有办公室，中午的时候就和一大班农民工在一个房间，看他们吞云吐雾，吸着劣质的香烟。我去车间的头一年，有一位青年工人因为工伤去世了。我每天出入在那巨大的机器了和工人一起劳动，有几分辛苦有几分害怕。却眼看着别的大学生们很快就进了科室研究所，我也曾经很着急，我这么优秀的一个人，为啥没人要我呢？终于有一天，公司要调我去企管部，我一个理科生因为常常写一点文章被高层看上了。那几年经常出差，给荣事达创驰名商标和建立管理战略。其中有一次坐火车去北京，遇到现在很牛的潘建伟和他的科大老师，他们俩个人在卧车组里一路大谈量子科学，旁若无人。别的乘客不高兴这样，看我是个谦虚谨慎的读书人，于是抱怨他们“量子量子的是什么东西...”，我笑一笑了之，我大致懂得一点量子是什么东西。
后来有一天我又突发奇想，觉得我应该想办法要出国了，于是破釜沉舟，要从荣事达辞职。父亲当时很反对，荣事达那么好的饭碗，哪里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幸好母亲知道我，没有说什么。公司高层领导听到我要辞职，这在那么大的公司也是没有人这样做过的，都觉得我很有想法，领导们设了一桌很好的酒席欢送我。而我却是下海去读书了，这年的夏天终于如愿以偿，拿到了全额奖学金，来到了美国辛辛那提大学师从高分子科学的牛人J.E.MARK老先生，攻读博士学位。MARK老先生一生写的论文和书籍无数，是很多学术刊物的编辑。3年多的时间里，我总算是用功了些，悉心阅读的英文论文加起来应该超过一人多高吧，自己在发表了一些国际学术论文，还帮助MARK老先生编辑了不少别人的论文。后来，我太太在新泽西找到了工作，我又做了一次艰难的选择，放弃了即将到手的高分子科学博士学位，转入新泽西州立大学，重新攻读生物统计硕士学位。新泽西是美国银行业和制药业的中心，那时候这个专业容易找到好一些的工作，因为夫妻总是应该要在一起的。

一路走来，我也有过很多的艰难曲折。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周家的家风告诉我，家庭和美幸福就是我们老百姓的目标，要为未来的好日子奋斗。中国梦（和美国梦）要靠我们脚踏实地的工作，撸起袖子加油干，就一定能实现。

我小的时候在粮食局大院子里长大，大人小孩都喜欢叫我大头，“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今天大头这孩子已经是长大，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写下这些文字以纪念我知道的那些往事。我家自古爱莲，往事并不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