枞阳名士陈澹然
写在前面:本文曾呈与枞阳史学大师陈靖先生和我的恩师章落飞先生过目讨教,二位先生皆言此文对先贤陈澹然先生的描叙不够准确。先生生前学问高古,其经天纬地之思想,文韬武略之才识,也许并非我辈所能悟透。但作为同邑后人,在下对先贤敬仰之余,总觉得大多数枞阳人,只知道枞阳有“桐城派”,而很少提及陈澹然。甚至,大家都熟知“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等极论富国强兵之术的战略家言论,但并知道此乃陈澹然先生作《迁都建藩议》,上万言书,纵横捭阖之高论。我作此文,意在抛砖引玉,让更多的年轻人知道,在枞阳,不光有秉承“家法”的“桐城派”,还有一位孤独的高人陈澹然,并欢迎各位方家讨论,批评,指教!
陈澹然遗像
枞阳自古多名士。
在清末民初,有一位才高八斗又特别具有个性的大师,叫陈澹然,曾是枞阳文化圈子尤其中国史学界的巨擘,他是历史上第一位写《桐城东南乡另设县呈启》向政府以书面申请形式,要求政府把枞阳从桐城划分出来,单立行政县制,他还是将祖祠之地黄泥山易名凤仪山(现汤沟仪山)的第一人。现在的年轻人,知道的恐怕真不多。但大家对“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这句经典的“老古话”,应该还是很熟悉的吧。其实,这句话就是出自陈澹然文集中的《寤言二·迁都建藩议》。
陈澹然,生于咸丰九年(1859年,一说咸丰十年,即1860年,待考),字剑潭,号晦堂,自号老剑。枞阳县仪山(现属汤沟镇)人。其幼时从父读,聪慧好学,才思横溢,九岁便能提笔作文。稍长,师事方柏堂(方宗诚)先生。18岁应桐城县试,文压群芳。光绪十九年(1893年)恩科举人,授资政大夫(记录文献,为皇帝出示资料进行觐见的官员 )。
陈澹然先生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但其一生在处沧桑之乱世,抱国家之悲切中,怀才不遇,浪迹风尘,穷愁潦倒 ,壮志未酬,于1930年客死安庆(当时为省城)。其一生历任民国大总统府高等顾问,陆军部编修,江苏省省长公署顾问,安徽省水利局局长,安徽通志局总裁,安徽商业学堂总监等职。而先生那满腹经世之才,并未在仕途得志于实现。好在,先生椽笔不缀,留下很多惊世之作。如《江表忠略》10卷、《异伶传》《原人》6卷《原人订本》4卷《寤言》《权制》8卷《田间兵略》《波兰泪史》《哀痛录》《中国通史》《诗文集》《庵文简四书考证》《万国公史议》《江苏通志》《晦堂文论》《方柏堂先生事实考略》等。
因为高才,所以高调。
陈澹然先生恃才而旷达,书生意气,性情率真。所以,在为人处事上,自负昂然,俯瞰一切,忧忧寡合,格格不入,似鹤立于鸡群。在学术上,更是另辟蹊径,不趋势,不迎合,不应世,自成体系。所以他每任一职,不是被黜免赶走,就是自动离开,一生都几乎在游离之中。用时下的话说,他不按套路出牌,时常口无遮拦而出狂言。他为文动宕起伏,纵横捭阖而不能休,常以司马迁自许,他讥讽当时正享誉并影响中国文坛数百年的“桐城文风”为“寡妇文学”,意思是说所谓“桐城派”的“家学”,是囿于抱杨树根洗澡的框架之内,亦步亦趋。但陈澹然先生也有可爱真诚的一面,面对世人称其为“狂士”“野才”之恶名,他不屑一顾,呵呵一笑,却对“桐城派三祖”之一刘大櫆先生的文章,又情有独钟,常说“世之论桐城文者,每称望溪(方苞)以学胜,海峰(刘大櫆)以才胜,姬传(姚鼐)以识胜。余独爱海峰文章,意到笔随,气势壮阔!”并在汤沟丰乐书院撰联“沧屿忠节,海峰文章,巍然先正遗风,廊庙江湖皆事业;浮渡夕阳,白云青鸟,葆此名山间气,乾坤雷雨待贤豪。”再提“海峰文章”。而对前贤钱澄之先生(1612~1693,明末爱国志士,著名文学家,晚号田间,汤沟仪山人,现属田间村)的学识,更是仰慕不已,其收集并熟读钱澄之先生的遗稿后,著有《田间兵略》一书,阐述当年南明王朝,如果接受钱澄之先生的主张,也许并不致于亡国的见解。
陈澹然先生早年家境并不好,为谋生路,他不得不四处奔波,但又总是到处碰壁。他在孔成进士郑大连后谋职,却看不惯郑大连的鄙吝为人,十分恼怒,常常直言不讳,终因忤触大连而被驱逐。因其长于史学,谙熟明史,桐城马其昶(时任清史馆总纂)推荐其入史馆,可他遇到与众人论事,便毫不谦虚地说:“这事我早就晓得,你们怎么不知道呢?”结果是惹众人都怒其不逊,群起攻之,待数月,被史馆总裁辞退。他向宰相李鸿章呈万言书,极富富国强兵之道,李惜其奇才,欲收于门下。然,当时老乡吴汝纶大师(枞阳会宫人,桐城派后期著名作家,生于1840年,长陈20岁)正在李鸿章幕下,竟对其文贬批“文似长江大海,挟泥沙而俱下,回去再闭门苦读十年!”而早年,陈澹然评吴汝纶说“吴依曾国藩成名,造诣如何,不敢妄议,其自命为桐城正宗,我疑未必也。”可见,这两个大师之间“相轻”的天真性格,溢于言表。陈澹然先生不得志,又南下湖广,上书总督张之洞,论新政,用新人,但又因其锋芒太露,老是看不起那些阿谀逢迎的“二托子”,而被嫉妒毁谤,只得悻悻而去。
陈澹然先生虽然有忧国忧民之心,却一度仕途无门,但他却始终秉承着独立独行的个性,刚正不阿,敢于直言,不事权贵。某次从北京坐火车南下,遇到时任山东巡抚袁世凯,相谈甚欢,大有伯乐与千里马相见恨晚之慨。1912年初,清王朝终于退出历史舞台后,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组成北洋军阀政府,陈澹然首任总统府高等顾问,当他知道袁世凯有复辟称帝之心,他长叹“国必大乱,我当归也!”即率眷离京。后来先生入陆军总长段祺瑞幕僚,因其视力不好,天生左眼偏小,无意中碰翻了痰盂,段竟揭其短,说他眼有疾,先生怒而起身大骂,拂袖而去。先生寓居南京时,先卖文为生,后入江苏督军齐燮元幕,任江苏省通志局局长,不久,孙传芳驱齐而自为五省联军司令,先生绝不附从,回乡寄寓于省城安庆,闭门不出,埋头著书,清苦度日。直到民国十七年(1928年),出任安徽大学教授,主讲《中国通史》,两年后(1930年)终老于宜城。
陈澹然先生遗稿
纵观陈澹然先生一生,作为同邑后人,总感到这位先贤学问高深,知识渊博,但他内心世界肯定是孤独的,一路风雨兼程走来,磕磕碰碰,大都是因为自己的性格原因,他在孤芳自赏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痛苦的煎熬之中。先生曾作联自嘲:
功名事业文章,今岁已无望;
嬉笑悲欢怒骂,明年可再来!
在晚年,先生在《凤仪山记》中也曾流露心迹,悲怜感叹:
荒庵无主不开关,却把诗坛付等闲。
天上人间几明月,吴头楚尾一孤山。
杏花落后谁沽酒,桃叶归来转破颜。
遥指舳舻名利客,片帆搞挂何时还?
所谓水深不语人稳不言。奈何先生一身学问,有胆有识,能济世,能治国,能平天下,却偏偏眼界太高,世俗无法入眼,总是让自己“祸从口出”。也正因为先生的才学与个性,有“异”于众,才造就了先生与众不同也无人能及的思想高度。唉,先生若是在天有灵,可否请听后辈一劝:纵有纳天下经纬之才,可是毕竟生于尘世之间,要想可居庙堂之高,可处江湖之远,别光研究古史做学问,没事时候也读读中国菜谱,什么东西都可以论斤论两论刻度,唯独只有“盐少许”,这样才能调百味。鱼咸肉淡,全凭感知的把握与手感的拿捏,这样才能烧出一锅人生的大菜,这才是人世之常道啊。
(本文史料来源于《枞阳文史资料》第四辑钱守成先生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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