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故里麦园庄 (连载之七 完 ) 钱奕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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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间故里麦园庄（陈靖摄影）
013.仗义执言钱长家 怒发冲冠揍族长，仗义执言为乡亲。从此改变人生路，参军救国立功名。 这几句是说我的已故族叔钱长家老人生前之事。 族叔与我同住麦园庄，且两家之间只隔一个相公庙、一户人家。我们共祖麦园钱氏二世祖双松公。族叔生于一九〇七年腊月十八，初名长家，入职新四军，更名钱通。他与我父亲同辈分，大九岁。叔叔读过私塾，辍学后，仍坚持自学，数年后学业大进，被族中校长聘为堂学先生。 (照片钱新华提供) 小时候我就听说族叔不少故事，他是我最早知道，也是离我最近的英雄人物。他去世已经五十多年了，但他的高大形象与生前故事，仍时时在我头脑中浮现。族叔身魁力大，能挑三百来斤重担。旧时没有水利，只有水害，种庄稼靠天收。当地土豪乡绅为了更多谋取不义之财，往往借田租、山场和宗祠管理的名目，大肆搜刮族内外弱势群体的钱财。族叔性格豪爽，脾气刚烈，亦自恃力大，爱管不平之事。一九四二年春上的一天，又是麦园钱氏家族大型公祭之日。祭毕，族人每家代表都齐聚祠堂吃酒。席间，有人对族长处理财务缺乏透明与公信度颇有不满之词， 但惧其权势，又不敢言明。这时唯有族叔拍案而起，指着族长厉声断喝：“凭什么要我们大伙多出不明不白的钱？”族长一贯蛮横，岂容属下冒犯，便命护场家丁将其拿下，轰出门外。孰料族叔臂力过人，双拳左右一挥，上来的几个家丁纷纷倒地。 族长气急败坏，举起手中文明棍便打。族叔眼疾手快，顺势夺过拐棍，一掌朝其胸口扇去，只听族长“啊”的一声，仰面朝天，捂着胸口连连叫道：“反了，反了……” 事后，族叔父母为息事宁人，既摆酒赔罪，又花银钱给族长请医用药。但惹下的祸事却难以平息，族长四处扬言：“不好好教训一下长家那小子，我誓不为人！” 其时族叔处境十分险恶。不久，他的为人和处境被中共沿江工委办事处主任兼新四军沿江独立大队大队长何东初（绰号何爪子）知晓，便登门宣讲中共抗日力量迅猛发展的大好形势。二人越聊越投机，经过几次接触深谈，何东初认为时机成熟，问族叔是否愿意参加新四军？其实，他心中早就有摆脱困境想法。于是，一九四二年秋，经何东初介绍，族叔正式加入到中共桐庐地下党组织。不久，他被任命为下枞阳税务所所长，负责枞阳一带包括长河口、铁铜、七里头等地的军费筹集工作。 族叔参加新四军后，没少给家里带来灾难，也给乡邻带来许多麻烦。一次，国民党桂系李品仙军情组获悉他为新四军筹集到一批军费，于是指派同村军情人员钱某（时为国民党桂系情报站站长）带人来抓捕家属，试图迫使他交出这批军费。 这个钱某也很圆滑，他害怕得罪新四军和族叔，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他故意指引那帮宪兵冲到上隔壁人家，此时堂屋中的一口酿酒大锡锅正在冒着热气，为首宪兵头目见了，来个下马威，举起长枪托对准锡锅就砸。只听“当啷”一声，锡锅碎了，酒糟淌了一地。隔壁老人慌忙跪下道：“军爷，军爷，找错了门，我家根本不是什么新四军家属……”那帮家伙连砸带骂：“妈的，打的就是你家，谁说不是？你一日不把在新四军的儿子交出来，你家就别想过安宁的日子！” 一九四四年八月，新四军沿江独立大队获悉石矶头附近徐大屋享堂内潜伏着一个名叫“老葛”的敌特，如不趁早除掉，后果不堪设想。但这个敌特十分狡猾，行踪诡秘，居无定所，欲擒到案，困难重重。 一天，有情报获知敌特刚从外边“云游”回来，大队长何东初果断命令族叔务必将其抓获。并派一个许姓小战士协助。他带着小战士装扮成商贩，午后靠近徐家大屋享堂，由小战士堵住后门，他只身从前门闪进，穿过天井，冲进厢房，一个箭步跳上床，把正在呼呼大睡的敌特脖子死死掐住，单膝牢牢地压住其腹部，敌特动弹不得。小战士取出绳索麻利地将敌特五花大绑，押至新开沟江边处决。为节省子弹，族叔命令小战士用匕首结束了这个家伙的狗命。 锄掉敌特“老葛”，震慑了桐东南敌伪人员，许多平时与新四军为敌的人都不敢再为日伪军当走狗，并表示愿意为新四军效劳。 一九四六年春，族叔为把一批军费安全及时地上缴到总部，独自一人肩挑两麻袋上百万元巨款，由铁铜地下工作站转运到新开沟渡口接收点。…… 一九四九年初夏，上海解放，党组织派专人携慰问品来他家看望，并将叔母及小女接到上海团聚。转业后，族叔任上海市人民银行南京路外滩支行任职。一九五六年调任上海市南京路外滩中心人民银行副行长。 一九五六年我父亲去宁波探望在部队服兵役的我哥哥，归途路经上海，受到叔叔和叔母的热情接待，叔叔抽空带我父亲参观上海外滩及闹市区景点“大世界”、“国际饭店”等，让父亲第一次领略了我国大都市上海的美好风光。 一九五八年夏，他返乡省亲，老战友、中共枞阳县委副书记荣陪先宴请他。可他坚持讲真话、“爱管闲事”的性格一直未变。席间二人谈到浮夸风而发生争执，导致酒宴不欢而散。后在反右倾期间，族叔因在此次争执中的言语而被停职下放到浦东农场，喂猪种菜。直到两年后，在林维先、陈定一等老领导的关照下才恢复工作。 一九六二年四月，族叔因健康原因离休，享受地市级干部待遇。一九七二年秋，因突发脑溢血，经抢救无效逝世，享年六十六岁。（本文根据笔者昔日记忆，并据谱载钱新华撰《祖父长家公传》整理）
014.麦园也出万言书
大家杂耍公众号平台总编童道富先生刊发本文按语说：
“钱让能先生是麦园庄走出的明星般人物。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钱让能先生在安庆地区太湖县任职。他经过调查研究，上书毛泽东主席，保荐农村实行责任田办法。此信写于一九六二年五月三十一日，手稿十九页，约八千字。毛主席收信后，在一九六二年八月二日作出批示。批示的文字版式—— 钱让能同志《关于保荐责任田办法的报告》 （一九六二年八月二日） 印发各同志。安徽太湖县、县委、宣传部钱让能同志，给我的一封信。请大家研究。 毛泽东 八月二日 遗憾的是，虽然钱让能被毛主席称为同志，主席批示是内部研究；到了下面，则歪嘴和尚念歪经，——钱让能被省地两级批判长达二十年之久，遭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直至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中共安徽省委才正式下文，为他平反。此乃亡羊补牢之幸也。 所谓万言书，指给当政最高领导人上呈报告、请示、陈述、建议类文稿（封建王朝时称为奏折、奏帖），篇幅较长，故称万言书。并非足有一万文字不可。历史上比较出名的万言书有：1058年王安石《上仁宗皇帝言事书》；1895年05月02日康有为《上清帝第二书》 ；1959年07月14日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致毛主席的《意见书》。钱让能致毛主席长信，或许可称作仅次于彭德怀元帅的现代万言书。(上照片钱沫提供) 回过头去看，农村集体劳作与责任承包，两者优劣长短，姑且不论。仅从上书毛主席这一行动本身来说，即显示出钱让能先生——忧国忧民的情怀，真挚坦诚的品性，敢作敢当的勇气，无私奉献的精神。不然的话，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基层人士，得过且过，相安无事就行，谁愿意去冒险做这件写万言书的事情呢。”
钱让能是我们钱家麦园近代一位非常知明的人物，他二十八岁时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为民请命保荐“责任田”(号称“万言书”)，上书毛主席，由此闻名天下。 他一九三三年一月出生于钱家麦园的一个农民家庭，是麦园钱氏二世祖双松公长房裔孙，老家居麦园庄相邻的竹元村民组“老虎尾”山坡处。他是我的父辈，因此我称他为族叔。
他少读塾，聪颖过人，一九五○年十七岁便走上工作岗位，从共青团安庆区组委书记到地委农工部长、安庆地区人大常委（正县职），直至退休。他二○二二年四月四日，因病在安庆辞世，享年九十岁。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大跃进”“大炼钢铁”，把广大农村推向灾难深渊，大片田地荒芜，许多数村庄屋破房塌，满目狼藉，出现了大量人口非正常死亡。为克服“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给农村经济造成的巨大打击，中央试图推进田地“包产到户”，帮助农民自救。然而不到一年时间，忽又转变，收回“责任田”政策。 (上照片钱沫提供)值此时刻，在太湖县任宣传部副部长的钱让能，根据调查研究，在掌握大量第一手资料的基础上，毅然决然，仗义执言，给党中央、毛主席上书，大赞“责任田”的好处。他在报告的开头满怀激情的说，“主席：根据太湖县一年多来实行责任田的结果，我想作一保荐，不过与省常委六二年三月二十日关于改正‘责任田’办法的决议，是相违背的。尽管如此，我总认为‘责任田’的办法是农民的一个创举，是适应农村当前生产力发展的必然趋势，是‘六 十条’和以生产队为基本核算单位的重要补充。有了它，当前的农业生产就如鱼得水，锦上添花。”报告最后，他直言：“但是根据这里的情况看，除非在推行这一办法时，给它搞走了样了。否则，农民群众是无不鼓舞欢腾的。据我们调查摸底，拥护责任田起码占百分之八十以上，甚至于占百分之九十以上。站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民大众这一边同呼吸，该不能算是尾巴主义吧！怕百分之八十甚至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不跟我们走。这恐怕也不能算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哪有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怕起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民大众的道理呢？坚定地站在人民群众这一边，这是一个马克思列宁主义者的根本立场问题。” 他的《保荐书》八千余字，字字从实际出发，句句言之有据、有理，关心党的事业和人民命运的一片丹心，跃然纸上。 一九六二年八月二日，中共中央根据毛泽东在钱让能信上 “印发各同志。安徽太湖县、县委、宣传部钱让能同志，给我的一封信。请大家研究。”的批示，将题为“钱让能同志《关于保荐责任田办法的报告》”印发所有中央委员。一个普通党员向中央主席的一封信，竟成为对抗中央“总路线”的“万言书”，以至招来对他无穷尽的批判与斗争。 同年十月十五日，安徽省委组织调查组写出一篇“调查报告”——《“责任田”应该保荐吗？——对钱让能同志〈关于保荐‘责任田’办法的报告〉的几个主要问题的调查》。这篇“调查报告”全面否定了“责任田”的积极作用，说《保荐书》的作者钱让能“没有站在无产阶级立场上用阶级观点分析观察问题”，“不了解社会主义集体经济和资本主义个体经济的区别”。 接着，他们在太湖召开县委扩大会，把《保荐书》提高到“两条道路、两种路线、两个阶级”的斗争高度，说它是为农村资本主义复辟鸣锣开道。从这以后，让能叔面临的就是没完没了的批判和写不完的检讨。随着“文革”的发展，批斗高潮迭起，对他的迫害愈演愈烈，以致发展到捆绑吊打，用石块砸身体等。面对“专政队”的种种非人折磨，让能叔说他曾想投江自尽。 整个“文革”前期，把他作为靶子，在全省到处“游斗”。也许是某些领导认为“流毒”已经肃清，大功告成，在省、地革委会的批准下，一九六九年六月，对他的巡回游斗终于结束。同年冬，他同绝大多数“走资派”一样获得了“解放”。 (上图是当时我为他拍的照片，时年76岁。)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中共安徽省委正式下文，为他平反。 二○○八年元月二日，为修家谱事我去安庆让能叔叔家，向他请教，这是我第一次与他见面，也是唯一的一次见面，他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其时让能叔已经七十五岁，但身体硬朗，非常谦和，在他简洁的书房里，让我喝茶，并一再表示大力支持编修家谱。他详细书写了入谱资料交我带回。谈及当年给毛主席写“万言书”，他恢谐一笑，说：“那都是往事了，尽管吃了许多苦头，但我无怨无悔，为人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国家正式推行农村家庭承包责任制，土地又回到广大农民手中，他们自由耕种，永远告别了灾荒和饥饿，人民过上了好日子，其实这就是我当年向毛主席写信的初衷。”我请他把“万言书”抄稿借我带回，以备修谱时载入谱中。他答应了我的要求。我亦为他摄影，把他的这份“万言书”抄稿一直保存下来。 二○○九年我们开始编修《枞阳钱氏宗谱》，编委会聘请让能叔叔为顾问，决定全文将他的《关于保荐责任田办法的报告》载入谱册，并加按语：“五十年前，同宗钱让能给毛泽东上万言书《关于保荐责任田办法的报告》，为民请命。此后先后被批斗二十年。尽管备受摧残且牵连全家，但至今无怨无悔。有趣的是十六年后，实行‘责任田’成为中国农村改革的一项基本政策，可见他爱民之深、对农村生产力发展规律认识之深。我们将此《报告》作为附件收入宗谱，既为鼓励，亦期望枞阳钱氏同宗忠国、为民无私无畏，也希望社会不再长时间受‘左’和‘右’的干扰。” (上图分别为钱让能仿写件及“万言书”的手稿、抄寄稿，赠我收藏。)
“敢讲真话秉笔上书，为民请命永留青史。”让能叔叔虽离我们而去，但他那种一心为公、为党的事业勤勤恳恳、忘我工作的奉献精神，那种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优良作风，那种为人正派、刚正不阿的高尚品德，永远值得我们学习记取。 注：本辑文字承庐江钱鑫、枞阳钱新华二位先生校阅修订，在此深致谢意！
第一次看毛写的行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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